时光不听人使唤,不听人话。关键时刻,扶不起一个人。时光只跟人签一份单方合同,盖一戳大日头印章。
我母亲走后,我的血气一直汹涌着,几次从城里跑回到乡下,要找老家的时光算账。我奔走在村北面空旷荒凉的河滩上,奔走在雾一样的梦里 。有时候就要号啕着、浩叹着,我控制不住自己。在河滩的边地上,我瞪了一眼那架老水车,扑上去狠狠地跺了它一脚,我也拿拳头猛击冷冻的土地,跃身扒断了老柿树上那碗口一样粗的树干,朝它唾了一口。当我用满腹怒气狠狠地教训这些旧时光时,我发现那架老水车面色铁青,冷冻的庄稼地條忽凹下去一块儿,尤其那棵老柿树,它可能知道我醒悟了,在我用力撕扯它时还有意地喊叫了一声。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饶恕那些时光。我的手里攥有一条绳,我心想如何把这时光绑起来,让它跪下,然后一谱一板地审判它。回想当初,母亲是多么年轻多么靓丽啊,她用劳动带动了节气,用民谣洗濯了生活,有时也会用一两句笑话,忽地就把一地的野花逗笑了。她完全依照着皇历上的条款,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皈依了农事。漫漫岁月里,锹把儿磨细了几根,镰刀使坏了几把,草帽戴坏了几顶,几度把房顶上的月亮熬下了西山,这些在时光的心里都有数。时光知道每个人在劳作时心灵的单纯,只是从不向任何人点破。还有往日里那一场一场的大雪,最后融入土地看不见了也就算了,而融入人身体里的那部分,偏要当人老了时,再让它一一从头顶上返长出来,还原成那场雪,只是再不消化,让人轻易地就会忆起雪天之外的另一种寒冷。而相对于母亲,当她一生热爱的土屋、锅台、碗筷、钟表、油灯告别了原意,瞬间就要变成人生的道具,任我苦苦相求,时光终不动声色。此时,我直想拷问老谋的时光,对于深爱你的人,你该怎样自责,才能卸下自身的原罪。
冷。在缥缈的乡野上奔跑。我的喊叫把时光穿透了一个个窟窿,像朽了的倒挂的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