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庭

  中午，从市政大厦办完事一出来，就碰到了熟人。他叫了我的名字，让我吃惊地回头。也许是因为我久已不去那个地方，再去的时候，看到那些陌生的景致，竟是那样的熟悉，熟悉中又有一些陌生。他也是让我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是老乡，又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不过我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多。他叫我一起去吃饭，这也是一件让我感觉到两难的事情，熟悉得我可以去，陌生得我又不能去。但还是去了，因为他也许更熟悉我一些。我在座位上陌生又熟悉地和陌生人说话，陌生因为我没有见过他们，熟悉是因为我以前也可以算是和公务员们吃饭比较多了的。我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应该保持怎样的笑容，我知道应该怎样和别人搭话，怎样让烟，怎样转菜。

  面对一个陌生的青年公务员，我像很熟悉一样地说他是属于奶油小生类型的。也许因为这个说法不会让他太讨厌，同时也遵守了客观事实。他在和别人说到自己时，说已经二十四岁了，别人在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他说已经快结婚了。看样子，那个人是想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就是叫我来吃饭的熟人。但他却没有问我，没有问过我，也许他觉得我也快结婚，甚至已经结婚了。座位上有人是书法家，如果我想套近乎的话，就可以说我是文联的，这样很容易，两个陌生人就变得非常近。但我没有。也许是因为那个熟人说，你只管吃，不要太管他们说什么。而人还没有到齐，我就把自己身后的杂志拿出来看。那是《莽原》，2004年的某期。

  这本刊物我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阅读它，后来又陆陆续续地看，还记得它发过我曾经非常喜欢的作家陈家桥的实验体小说。到大学时也仍然看。这两年倒没怎么看过了。虽然有一次单位订了一年，但在领导那里放，我也没有心思去借来看。其实也借过，借来放了几天还没看，有个“熟人”就借去看了，再没还过。而这本2004年的杂志，也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借给我看的。熟悉是因为他经常和我讨论文学，陌生是因为每次说话说的都是以前说过的，再重复一遍罢了。而我看着这本熟悉又陌生的杂志，看到上面有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作者：墨白、张者等等。熟悉是因为我看过他们的东西，一个非常喜欢，一个感觉非常一般，然而杂志上发的他们的作品我都没有看过。对于我喜欢的墨白，他的小说后面还附了一个评论，涉及到他的作品我都没有看过，更无法对他进行总体评价。所以他对我来说，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看着看着我就把杂志又放起来。因为要和他们一个桌子上吃饭了，马上就要变成熟人，须要进行一下预热身，不能刻意拿出一副陌生的人派头来。

  但我又无法说太多，我不想介绍我的身份，即也是一个准公务员。这样我们马上就都有了话题，但我还得记着那个熟人的话，我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吃完就走也没有什么。然后我环顾四周，这个包厢里贴的海报也让我觉得陌生而又熟悉。上面是扎啤，这我是很熟悉的，然而除了一般的扎啤外，还有红扎啤、绿扎啤、黑扎啤。这让我觉得陌生。我想要去尝一下这种啤酒的不同。而这时候菜逐渐上了，有熟悉的，有陌生的。后来我就被这个熟人安排到下边卡座和另一个熟人一起吃了。他们之间更熟悉，因为他们是夫妻，而我和这个女熟人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我们已有将近一年没有再见过面。我问她现在怎么样，问她还在那里工作？问她工作还是那样？问她她的儿子仍在省会读大学？问她……她也问我，问我现在是否升了，问我还是在编那本杂志？问我另一个熟人现在怎么样了，问我……

  后来我品尝了黑扎啤与红扎啤，味道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黑扎啤有点咖啡味，红扎啤有点饮料味。我还仔细品了自己点的杭州酱鸭，有点熟悉，和以往吃的鸭子没有什么太多不同；但也有不同之处，那种酱制的味道有点陌生。吃完后出来，回到单位。因为要抽烟，我坐到了阳台上，看到眼前的风景也有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天天看，陌生是因为下面成片的洋槐开花了，白色的小花也是一片一片，我这些天竟然没有发觉，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对于陌生事物的兴奋。那一刻我甚至感觉自己挺幸福的，甚至用天堂来比喻自己的处境。因为我现在是自由的，可以去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做自己愿意做的工作。这样的状态也是熟悉而陌生的，因为我以前有过这样的生活，但在经历过很多年之后，它已有所不同。与前一段的生活相比，我感觉这种自由又是如此陌生。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我兴奋……

  现在写着这篇文章，我还是选了熟悉又陌生的背景音乐，熟悉是因为以前常听，陌生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再听过。这种熟悉让我可以不用像听新歌一样全神贯注而忽视了写作，这种陌生又使我可以避免了一直听的厌倦，而能给我些微的刺激，让我继续在电脑上写完这篇文章。而这种太自我的写法也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而在这期间，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给一个人打电话，这个电话是有些重要的，而要打的对象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以前在一个村子长大，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陌生是因为已有几年没联系，同学时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这种熟悉和陌生之间的状态让我拿不准该用哪种方式和语气来打这个有些重要的电话，就又想起和前女友产生矛盾时写的信：有的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都还不了解……

  也许一切本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对我们来说，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里，梁老师在死之前又回学校时，连续说了好几个陌生，不知道他最后的死是不是因为这样的陌生。而我们大多数人不会像他那样，我们会继续在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状态下继续存在下去。因为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本来就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在城市里尤其是这样，在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更是这样。

  因为，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我们既熟悉又陌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