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停下的时光。像一只木船,老了,走不动了。
檐头上三两片筒瓦,就要顺势跌下,却没有跌下,向下栽落时撬在了那里,欲跌未跌的样子,墙上的石灰泥皮随意剥落,露出的土墙漫漫漶漶,像滩涂又像地图,往日檐滴洗净了方石,溅在墙面上的,遍生苔花。
这是一个冬日,我又一次返回到了乡下老家,忽然就感到这所院子果真是旧了。房门皆有落锁,生满铁锈,笤帚和铁锹,还靠放在原处,跟上次回来时一样,一动未动。东面墙壁上,那道缓慢移动的光阴,该怎样用劲,才能照回一个身影,燃亮我早年的那座春天。
院是四合,像天井,朝天张开一张口。偶尔有鸟飞过,云朵游过,这些都跟旧院无关。旧院泊在时光里,无心与万物奔走。此时它一直想喊叫一声什么,我知道。它空洞的心境我也知道。妈妈活着的时候,爱养凤仙和海棠,阳光下那样一片灼红,是岁月深处的红,纯净的红,从朴素的泥土生出,开启了栅栏之外的另一道山门。看妈妈的影子多么大,多么亮啊,时常映照在一院的香气上。而今天,这些凤仙与海棠却也枯了,空留下来的枝条,瘦瘦的,一丛一丛,像悲情的雕塑。恍然间,我走上前抚摸那些白瓷花盆,无人浇水的花盆,竟意外抚到了莫名的乡愁。这次,我决意要把这些花盆们带走,把妈妈用过的草帽、镰刀、毛巾、碗筷、油灯全带走,我要自此认下一种寄托,让旋在空气里的泪水,重新长出凤仙和海棠。
我还想把整个院落都带走啊,把所有的破落一一修缮,贴上喜庆春联,在一个清明日子,向着微笑的母亲,交出那把系有红绳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