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勤
这些年,春节前夕,印刷的春联充斥市场,动笔写的人就寥寥。曾经多年写春联的我,每每春节将至,就有闲得不自在的感觉。
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放寒假回到家乡农村,于爆竹声声之际,身为文化人的我,第一要务便是备好笔墨为乡亲们写春联。回忆起来,那乐趣至今还萦绕在心头。从祭过灶开始,每天无论早晚,总会有乡亲拿着红纸绿纸找上门来,有的是刚把头剃得明溜溜的,有的是腰里还束着围裙,又说又笑地来找我写春联。我喜欢书法,对于写春联,从不以麻烦为麻烦,总是乐呵呵地答应。有的到年三十的下午,腋下才夹着红纸跑过来,不好意思地半检讨着:“我这人是屎憋屁股门才急哩!”年年春节前夕,我都是忙得不亦乐乎,可也乐在其中。令我最欣慰的是,大年初一这天出门一看,半拉村的家户门口都贴着我写的春联,那一种幸福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叫半天也平静不下来。
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节前的集市上出现一道崭新而亮丽的风景,即有人摆张桌子在人山人海中,边写春联边卖春联。那里的鲜红在舞动,特招人眼。周围围满了人,有要现成的大对儿小幅的,有要现编现写的,也有站在一旁悉心观赏学习的。自称半把手的我,那天站在旁边一看就是老半天。看着看着,竟突发奇想:何不仿而效之呢?这样,一可痛痛快快地挥毫过把透瘾,同时也会在渐趋娴熟中提高书法水平;二在为节日添彩为群众服务中获得一定的经济效益。
我说干就干,随之到纸行批了二百张红纸,拐到印刷厂按照春联几个类型的尺寸一一裁好,又买了几包金粉、一筒青漆,汽油自家有。回到家里,仅半晌功夫,满屋子就红腾腾金闪闪的,心中好不惬意。写小对子时,胳肘放在桌上还行,写大对子时,还那样写大笔就挥舞不起来,写出的字呆板而不雄健。我知道这正是自己的弱点所在,就主动挑战自己,刻意悬肘书写。由不习惯到习惯,那甜头是一点一点尝到的,不到半晌工夫,就适应自如,连后来写小对子也是悬肘。如是之进步,在我的书法史上,是一大飞跃,就像当年在学校里,上一次仅考六十分,这一次忽然考了八十分,那心中的喜悦着实是难以言表。
过了腊月二十三,春节就拉开了序幕。我动员儿子开着小奔马,拉上写好的对子和裁好的红纸,实施我卖春联的设想。到哪儿去?我思来想去,决定到比较远见不到熟人的地方去。原因嘛,一是那时“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余悸还在,再是自己也不是哪儿的书法大家,免遭人指三戳四说长道短。儿子开着小奔马,我们八点出发,一直向南,直跑到十五里开外(出了县界)的一个叫晋科楼村里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晋科楼是个大村,据说人口达到八九千。我打开奔马后门,以车厢为桌子,这样就算开张了。待在那里的村民一看奔马上有写着金字的春联,呼啦一下把我和奔马围了起来。有的有事急走的,我就把早写好的卖出去。不急走的,他们要我现场表演。我先悬肘写了几副小对子,有人说金字就是鲜亮,就是好看,贴到门口过年,能增加几分喜气;接着有人提出要大对子,我悬肘大笔挥起,一挂的行书行云流水般地跃然纸上,顿时一片喝彩:“真中,可不是假中!”“没有两把刷子,会敢出来耍笔杆儿!”还有人问我是哪一级的书法家,我难以应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时又有人发话了:“越是有本事的人越谦虚!”我心里呼腾一下,为过分的夸奖差点冒出汗。这时,有一位老者悄悄告诉我:“你这把手一来,把俺村那个年年用黑墨写春联卖春联的给顶了。”我听后心里忐忑,一时无语。
在和村民的接触中,我感到手头拮据者较多,凡要春联者我就不把钱论得那么真,少个三块两块的让拿走;有人割好了红纸求我代笔,我爽快地答应并说不收钱。但他们不愿意,说工夫搭就搭里了,这金粉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尽管我连连摆手,但他们还是要丢下两块钱。这样,我的“大方”“好说话”传扬开去,就有了好口碑,所以来者络绎不绝。
第一天下来,回到家后,累得浑身散架似的,但心里却很充实很高兴。不管挣钱多少(仅几十块钱),但我真切地享受到了诚心诚意付出后的那一张张满意笑脸的真诚回报。同时,我的书法水平在磨炼中又有明显提高,乐得我半宿难以入眠。第二天一早,我和儿子又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奔马又停在晋科楼村的十字路口。村民一见,笑语朗朗地又围拢过来,有的说,还是金字好看。有的说,比集上卖的还便宜,谁还舍近求远?如是一天天,一直干到年三十那天的下午。而本村有叫写春联的,全放在了晚上。
我到晋科楼写春联卖春联持续了三年,这样我成了晋科楼村有名的书法家,也成了晋科楼村的老熟人。从此,我和晋科楼的感情之树,便四季常青,岁岁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