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趁意
八月十五那天,王立本出狱了,迎接他的是堂弟王大能。王大能安排王立本洗了澡,里里外外换了一身新衣裳,说这是嫂子香草特意交代的。说这话时,王大能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王立本不言语,眉毛也拧成一个大疙瘩,手指哆嗦地一根接一根吸着烟,缭绕的烟雾中,魂牵梦绕了十五年的小王庄历历在目,村头槐树下香草眺首凝望的身影、幽怨的眼眸不住地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老泪纵横。
午饭后,王大能开车带王立本来到离小王庄不到一里地的达能玩具厂,指着一张办公桌说:“哥,你精通管理,慢慢熟悉一下业务,老弟看好你。吃住厂里全包了,还需要啥你尽管和我说。”王立本叹口气,抓着大能的手说:“兄弟,哥就想回家啊!”王大能摇摇头,叹口气说:“嫂子见不得你落难,好说。可顺儿……眼下嫂子都听顺儿的。”
傍晚,王大能八十岁的老娘拄着拐杖走进了香草家。
“草啊,你听婶子一句劝吧,老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政府还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哩,你就抬抬手,让他回家来吧。今个儿是八月十五,一家人这么多年没团圆过,也该团圆了……”
香草低头不语,时不时抬手拢拢花白的鬓发,顺手擦去眼角的泪水。
“这不行!”顺儿语气很是冲,“叫他去找那个狐狸精去吧,俺家没有这样的人!”
“再咋说,他也是你亲爹!”老太太有些生气,“哪有不偷腥的猫?他犯错了,也受到惩罚了。咱不为他考虑,你也得想想你娘吧,你娘这些年跟你过,她心里咋想的,你真心为她想过?”
……
月亮露头了,香草送走唉声叹气的老太太,站在村口的古槐树下,望着皎皎月光下的乡间公路如同银色的河流向远方。好多年啦,她根本不敢往这里站,哪怕这棵古槐在她眼前闪一下,她立马就会感觉到心底里切齿的恨意。她怎么会忘记,新婚后的王立本天天骑着自行车摸着黑回家,离村口远远的时候,清脆的铃声就兴奋地招呼站在古槐树下的她。后来他当了局长,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常常开着大灯将他送回,车子开到村口,定然要按响喇叭……后来,这条路修成了水泥路,他却忙了,常常不回来了。可她依旧习惯站在村口,倚着古槐树朝着县城的方向张望。顺儿上初三那年,王立本突然就提出要和香草离婚,说一个叫娜娜的十九岁女孩的肚子大了,他要给娜娜一个名分。任凭她眼泪如泉,任凭顺儿大声叫嚣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王立本依旧决然地离开了小王庄。后来,他遭报应了,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牵挂他,担心他……
顺儿在院子里一遍遍走圈圈,他恨啊!因为他,那年自己中考失利,再也无心上学;因为他,自己和娘在村里受尽白眼;因为他,自己找对象时,人家一听说是王立本的儿子,就说他的根不正,免谈!唉!恨归恨啊,母亲含泪的眼刀子一样戳着自己的心——“他是你亲爹哩!他知道错了哩!落叶归根,你不要他回家,他能上哪儿去哩……”
王立本站在厂门口,心头堵堵的,家就在路的那头,可是顺儿不答应,自己也没脸回。那年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了,父母骂、香草哭、顺儿跪下来求都没有把自己拉回头。唉!娜娜就是个狐狸精托生的!为了满足她无止境的喜好,自己不仅众叛亲离,还把大好的前途给葬送了。最可恨的是自己进监狱后,娜娜就卖了房子嫁人了,还扬言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王立本的。这十五年的牢狱生活中,没有一个人看过他,倘若不是定期收到香草托人捎去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啥奔头。自己一直积极改造,就是想早点回家,哪怕当牛做马,自己也要好好赎罪。顺儿啊!你咋着才能原谅爹哩?实在不行,我就给你跪下,只要你让我回家,啥都好说……
月亮明晃晃的,王立本使劲望向村口。那株古槐树更加茂盛了,那树下,依旧站着个熟悉的人影儿哩。
王立本哽咽了,她在等我哩!
他不管不顾了,发疯似地往村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