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庭
因为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与文化传输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误读,咖啡这个在国外较为普及的饮品,在中国一度成为小资的标志,喝咖啡也成为小资生活的象征。前一段大热荧屏的《父母爱情》中,编导用来标示女主角资产阶级小姐身份的一个重要符号,就是咖啡。海派清口演员周立波在说自己和郭德纲的区别时,也用喝咖啡与吃大蒜来对比,标明自己上海人的品位。印象中,郭德纲没有找到有效的话语应对。也许咖啡一词的确有不俗的杀伤力。事实上,在东方日常语境里,咖啡的文化价值早已大过它的饮用价值。而咖啡馆,也因为咖啡的这种价值,成为城市文化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夸张一点说,咖啡馆不仅衡量着城市的品位,甚至是衡量城市与否的标志。我在老家的小县城里长大,并没有在那里见过咖啡馆。到了管辖着县区的这个城市里,我才见到过真正的咖啡馆。所谓真正的咖啡馆,并不是说把咖啡当饮料卖的西餐厅或快餐店。在这样的咖啡馆里,咖啡绝不仅仅是一种饮品,还是一种文化趣味,甚至是一种文化的反叛符号。咖啡之所以具有反叛意味,是因为它的身世里的西方基因,它所代表的西方理性; 还因为茶作这饮品在这个传统的东方小城里的根深蒂固。著名文化评论家朱大可说过:“茶是东方理性的标志。”那么咖啡就可以说是西方理性的标志了。从纯粹饮品的角度来说,茶来自东方,咖啡来自西方。虽然咖啡的最初发现并不是在欧洲,但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人将咖啡发扬光大,并赋予了它以独特的文化内涵。与茶相似,咖啡同样具有提神醒脑的功用,甚至比茶的功效更为强大。因为这种功用,它们分别受到了东西方脑力劳动者的喜爱。许多脑力劳动者依靠它们,而摆脱了暂时的疲乏,重获清醒。而这种清醒的状态,确保了理性的在场。我不敢说东西方具体哪一部典籍分别是在茶与咖啡的刺激下完成,但相信这样的典籍数量一定不少。在西方知识分子中,喜爱咖啡的人比比皆是,如存在主义哲学大师萨特。许多年前,读余秋雨的《行者无疆》,印象很深的一篇文章就是写萨特经常去的咖啡馆。他写到萨特的许多哲学著作和小说都产生于那个咖啡馆,这对于中国人是不可想象的。这于我当然也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小说创作是一项安静又私密的工作,哲学思考更具开放性,但同样不能被人打扰。咖啡馆作为一个开放的商业空间,竟然能够容得下这两种创作。印象中余秋雨在文章中,做了相关的解释,那就是西方的咖啡馆绝不仅仅是商业空间、公共空间,更是一种文化空间,一个作家的创作在咖啡馆里是会得到绝对尊重的,也会得到他需要的安静。我之所以吃惊,大概是因为早已习惯国人在公共空间里的大声说话,吵吵嚷嚷。后来了解了更多背景知识后,得知了咖啡馆更多的用途。它们不仅为知识精英提供沉思的空间,也同样为市民阶层提供公共事物讨论的空间。这一点上,它们与老舍《茶馆》里的茶馆有相似的功能。不过,这样的咖啡馆里肯定不会张贴“莫论国事”。相反,咖啡馆为西方社会的现代公民意识提供了生长的土壤。人们总是需要一些地方讨论公共事物,在西方社会,这样的空间大多在咖啡馆中。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咖啡甚至可以被冠之以“民主的饮料”这样的称谓。
我接触咖啡是从速融咖啡开始的。小时候看见家里的雀巢咖啡,尝过之后,只知道它是苦的,就再没有了兴趣。那时我甚至把雀巢当作了咖啡的代称。这种印象穿越时空,一直绵延到我成年之后。在大学期间,虽然用心学习过外语,热心过西方文化,却并没有怎么喝过咖啡。工作之后,我所喝的也多是茶。在这个三、四线城市,喝茶要比喝咖啡的人多得多。喝咖啡的人中,有的人是附庸风雅,故作高深,因为在一群喝茶的人中喝咖啡,足以显示出自己品位的独特;有的大概只是当作一种味道独特的饮料;有的人是真正的喜欢。我接触过一位女记者,受过西方文学很深的熏陶,还经常熬夜,喜欢咖啡就显得很自然。但她所喝的,大多是速融咖啡。我曾与她去过一个咖啡馆,所选择的咖啡好像是十几元。虽然咖啡便宜,但那个咖啡馆的陈设布置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现代和西方的情调。在诺拉·琼斯的慵懒歌声里,咖啡馆把我带入了一种独特的感觉之中。好像我只在这个城市工作,而没有在它里面生活一样。这样咖啡馆让我认识到这个相对粗糙的城市可以拥有的细腻与优雅,这个相对传统的城市可以拥有的西化的时尚。
虽然后来我没有再怎么去过那个咖啡馆,但那个晚上的印象一直在我记忆里留存。也许因为这次咖啡馆的体验,我慢慢开始对咖啡入起门来。后来经常喝咖啡之后,我也没有养成泡咖啡馆的习惯。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休闲生活,另一方面也许还因为这个城市里,纯粹的咖啡馆并不多。我的一个中学同学对我说过:他每听到茶馆,总想起打牌,每听到咖啡馆,总想起西餐。这是一种主次的颠倒,但这种现象在这个小城市中普遍存在着。我看到许多茶馆因为打牌而兴盛,许多咖啡厅因为卖西餐而顾客盈门。一个除了咖啡只出售情调与思想的咖啡馆,是不会长久的。记得在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中,导演张扬扮演的一个文艺青年开着一个不售卖西餐的纯粹的咖啡馆。虽然生意不景气,天天赔钱,但他依然很敬业,也很享受。他对徐敬蕾扮演的北漂女孩说开这样的咖啡馆是自己的梦想。后来,这家咖啡馆果然倒闭了。太纯粹的东西,生命力往往并不强。
但就是我那个中学同学,却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开了一家不卖西餐的咖啡馆。它在城市的角落里安静地坚守着一分纯粹。同学给我讲述过,经常有人在这里点一杯咖啡,一坐一个上午,或者一看一下午书。这里有足够的安静、闲暇和图书。虽然,这个咖啡馆并不挣钱,但我的同学仍然打算继续保留这样一份独特的空间。也许,理想主义者从来都是不会灭绝的,在这个城市里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