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婺源的印象,除了那些被开辟成景点的村落之外,更多的就是那些无遮无拦的田野。不仅仅因为油菜花。虽然油菜花海和徽居是婺源最具代表性的两个景观。但那无尽的田野深处,蕴藏了比油菜花更为丰富的事物和细节。就像油菜花无法代表江南的春天一样,也同样无法完全代表南方的田野。
但首先让人惊艳的仍然是那成片的油菜花。事实上,对婺源的旅行不只是从抵达某个被作为景点的古村落开始的,在这个抵达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对婺源的观赏,一是它的春色,二是“最美乡村”。这两者都无法脱离田野的语境。虽说徽居淡雅的白墙与金黄的油菜花构成了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卷,但单纯的田野也可以成为具有独特气质的画幅。事实上,这里更多的田野所种植的都是水稻,而不全部都是油菜花。稻田此刻还没有呈现出绿油油的景观,而显得有些黯淡。也许它与油菜花构成了另一种浓淡相宜。也许是因为我是在北方长大,没有怎么见过南方的水田,那些田野同样勾起了我的兴趣与审美。这里每一处与北方田野的不同,都让我惊异。
因为乘坐的是汽车,在各个古村落间奔走,所以对连接各个村落的无尽的田野的审美,一定程度上可以概括为在汽车上的审美。也许不同的审美方式,也决定了它不同的审美效果。在田野间奔走的时候,那些油菜的金黄与稻田的黯淡不断地交织和变幻,原本静止的它们因此形成了一种节奏。这种节奏也许就是大地在春天的节奏,对于我来说,也是大地在南方的节奏。这些节奏的变幻并不是单调的。婺源起起伏伏,出现又消失的丘陵也参与到这种节奏的变幻里,给这里的大地增添了不同的韵律。这不仅是指这些丘陵的形态,更是指它上面那些茂密的植被。
在这些丘陵上人工种植最多的,就是茶树了。来到婺源之前,专门查阅了一下资料,得知婺源盛产绿茶,并且颇有名气,与祁门红茶并称为“祁红婺绿”。这种印象在抵达婺源之前,肯定只流于书面。在到达婺源,见到那些丘陵山坡上郁郁葱葱的茶树之后,书面印象得到了印证。但只有真正品到婺源的绿茶之后,这种印象才真正落到实处。一种绿茶的品质所能达到的高度,只有在舌尖上才能体现出来。于是,我在李坑古村里参观那些徽派建筑的间隙,就坐到了临街的小小茶舍之中。品上几杯茶之后,就略微对这里的绿茶有了些了解。这种品茗有些让舌尖惊艳的感觉。因为平常我喝的绿茶大都是毛尖,并且是那种质量一般的毛尖,就颇以为乐了。但我品的婺源绿茶中的一款“茗眉”,与那种档次的毛尖茶比起来,口感要好上许多许多。也许是因为抵达婺源是在清明节前,所以便品上了这明前的茗眉,那种入口的柔嫩感,在我口腔里久久地逗留。后来我买上一罐,带回家喝,仍然是这种感觉。并且在对婺源似乎云雾缭绕的绿的回忆中,这种茶仿佛愈发柔嫩起来。
除了茶树,这些丘陵上还有另一种我司空见惯却又为之惊艳的植物,那就是竹子。司空见惯是因为我的家乡就有竹子,平原之上连绵着大片大片的竹林。但家乡是纬度最北的人工竹林种植区,与这南方漫山遍野的竹林是没法比的。原来看的时候,我以为这些丘陵上生长的都是树木,近了才看到,原来它们都是竹林。在去过大鄣山卧龙谷之后,我近距离地接触到了这在山上生长的南方的竹子。它们的粗壮超出我的想象。我这才仿佛恍然大悟:竹子本来就是在南方长的啊。后来我在汽车上看那些丘陵上生长的竹林,便更确认了是它们,也更确认了它们的美。事实上,竹子伸展枝叶后所产生的视觉效果与一棵树并不相同。那些粗大的竹子远远看去,就像是插在山坡上的一枝枝羽毛一样。那些丘陵因此变得轻盈起来。
在婺源乡间的整个行走过程中,我很少看到工厂,那些在北方乡村里多见的大烟囱在这里仿佛没有了踪影。倒是有一条条河流包围着那些农田。这让北方长大的我同样艳羡。有些河流也汇成了小小的湖泊。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月亮湾了。因为这个小湖泊所包围的一块陆地呈现出月牙形,所以就被称为月亮湾。这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景观,最起码在河流众多的婺源是这样。但经过了命名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景点,游客们蜂拥而至。与之相较,反倒是那些无名河流,流动着绿色或黑色的波光,把田野包围,更能让我感动。这种感动并不只是虚言,因为我生长在干旱的北方,知道河流与田野之间的那种甚至可以说是相濡以沫的关系。
因为这些河流的存在,所以这里的田地大部分都是水田,而耕种的作物也大都为水稻。因为是初春,水稻还没有长成。但我看到了劳作的农人与同样劳作的水牛。也许是因为汽车行走速度的快,我只能看到它们的一些瞬间,所以我看到的水牛几乎都是静止的。它们静止在田野的某个角落,却让一片田野活了过来。事实上,水牛的行动本身就是有些缓慢的,在这比旱田阻力更大的水田之中,慢不仅是一种行走方式,同样也是一种哲学。这是北方的黄牛所无法达到和体会的。因为这种慢,让水牛拥有了一种独特的气质;也因为这种哲学,水牛自然就成为了一个哲学家。大大的眼睛,让它们抬头时仿佛在顾盼,扭头时仿佛在回眸,矗立时仿佛在遥望,低头时仿佛是一个深情地俯视。我所路过它们的一个个瞬间,把它们的这些片断记录下来,也更凸显出来。虽然它们不像北方的黄牛有金黄的毛发,而是有着泥一样的黑,但它们却是异常美丽的。因为与它们相匹配的,是这大片大片的水田。它们的静、它们的黑、它们的饱含力度的牛角,在这一片片水田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美丽。
而这乡野的精神和气质,与水牛也是那样的相合。慢与静,是熙攘快速的城市生活所难以抵达的,但它们是这乡村田野最自然的特征。因为这慢与静,乡野拥有了一种独特的美,也拥了自己独特的关于生活的哲学。水牛,以它慢与静的气质,成为了这种乡野哲学的一部分。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事物来代表这南方的田野,我想不是那些金灿灿的油菜花,甚至也不是茶树和竹子,而是这些水牛。在路过那些田野的一个个瞬间,我看到一个个如同雕塑般矗立在田野中的水牛,忽然觉得,它们就是这南方水田中的雕塑。它们代表着这片土地的气质,也同样代表着它的哲学。
压题图片 本报记者 王龙卿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