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8日,我携夫人窦慧兰、女儿女婿和5岁的外孙女,从西安出发,再次踏上我的长山列岛小竹山岛寻梦之旅。经多方打听,获知小竹山已归地方某公司开发海上养殖。向该公司及要塞区部队请求登岛无果,重回小竹山岛之梦破灭。
那几天海上连日有雾,我们一直等到8月12日,总算雾散天晴。为能更清楚地看到小竹山岛,那天我们一家人早早起床,攀上鹰山,从山顶的雄鹰雕塑处,向东眺望;又爬到陡峭的东山坡的突出部,向东眺望;接着,又下到山脚,在水际滩头,向东眺望。小竹山岛,在遥远的海面上像一个长生不老的千年神龟,又像一艘等待远航的军舰,更像一个警惕的哨兵,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返回南长山岛,在新华书店偶见江苏籍战友陆汉洲所著《长岛岁月》一书,眼前顿时一亮,如获至宝。由此而“认识”了陆汉洲,“认识”了主编《我与长山岛》一书的原内长山要塞区副政委盛范修和战友孙丰深(后获赠此书)。拜读这两本弥足珍贵的书,我仿佛又回到了部队,回到了当年的战友中间,回到了小竹山,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长岛岁月……
小竹山,这个仅有0.24平方公里的小岛,是我实现从军理想、改变我人生、令我终生难忘的第二故乡。
1969年2月,我被批准入伍。经过长途跋涉,于3月5日由蓬莱乘船,经大竹山,最终来到驻小竹山岛的守备三十一团炮五连,开始了我短暂、宝贵、至死不忘的军旅生涯。那年我17岁。
小竹山是一座无居民、无淡水、无长明电、无固定航班的“四无”小岛。一切生活物资全靠船运大队供给。遇到风浪天,十天半月无法补给,生活十分艰苦。那时,珍宝岛烽烟刚刚燃起,部队战备任务很重。我们上岛的第一课,就是指导员杨兆甲、连长林克竹为我们上的,“以岛为家,以苦为荣,守岛建岛”,为保卫首都、保卫毛主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刚到部队,我被分配在指挥班当战士,每天除了队列、武器训练,还要进行观测指挥训练。班长朱德胜,待我们亲如兄弟。不久,我调任卫生员,到大竹山团卫生队学习。
卫生队学习期满,我重返小竹山。全连100多名官兵,除了我这个卫生员,还有一位1959年入伍的山东五莲籍医助王录年。王医助是我的恩师,在他的关怀指导下,我负责全连官兵以及来队家属的伤病救治、卫生防疫工作。为伤病员发药、打针、包扎伤口。1970年4月7日,王医助赴烟台进修学习,我们从此天各一方,未能再见。王医助走后,连队医疗卫生工作由我一人承担。夏天岛上烈日炎炎,每天官兵午休时,我都要背着装满农药的喷雾器上山、下山,为全岛五六个厕所喷洒农药,消灭蝇蛆、蚊虫,打扫厕所。那脏、那臭、那累,还有那一身的汗水,换来了驻岛官兵的健康。
1970年4月8日,部队进行军事演习,为将要举行的三军大演习作准备。当时连队演习的任务是封锁航道。我的任务是卫勤保障,我身背半自动步枪、4枚手榴弹和急救包,爬山头、穿战壕,为“伤员”包扎、止血、固定,并将“伤员”运送至安全地带。瘦小的我要搬运一个体重远超自己的战士,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在首长的鼓励和战友们的帮助下,我圆满完成了任务,为战场救护积累了经验。连队在演习中,火炮射击命中海上目标,取得了良好成绩。
在小竹山岛,我虽然只当了两年兵,却有4次历险的经历。
作为独立岛连卫生员,少不了要护送伤病员到上级医院转诊。一次,我护送一位患急性阑尾炎的战士至南长山要塞区医院。因战备需要,医院当时设在坑道里。那天,海上风大浪急,因为是急诊,部队首长派了一艘快艇接送我们。大海中的快艇,就像一片树叶,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一下子冲上浪尖,一下子抛入深谷,随时会被海浪吞没。我先是头晕恶心,然后是不停地呕吐。当胃里没有东西可以吐了,最后是苦胆水。一个年轻的守岛兵,哪见过这阵势,我当时心想:完了,这回非葬身海底不可!我双手紧握船舷,紧闭双眼,哪还顾得上照顾急诊病号。现在想来,惭愧不已。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好在有惊无险快艇驶进北长山珍珠门,最终将我们送到了南长山军港。
第二次历险,是下海游泳。一个夏日的中午,连里组织战士在离码头不远的海边游泳。我虽会游泳,但水性一般。那天,我放下急救包,和大家一起下海畅游。游了一阵后感觉不对劲儿,发现自己越游离海岸线越远。顿时心生恐惧,我突然意识到一定是遇到了暗流,将我推向大海深处。求生的本能促使我赶紧调整游泳姿态,使身体保持在一个平面,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岸边游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爬上了岸,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我的第三次历险,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小聪明造成的。在指挥班站岗,因为我年轻贪睡,也曾误过岗。当了卫生员,变站岗为带岗。我的任务就是围着宽不足400米、长不足800米的海岸线走一圈,查遍岛上每一处岗哨。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带岗来到北山头坑道口旁的哨位。当班哨兵是我的同乡战友杨水金,他平时有点儿“迷糊”。为了检查他在哨位是否犯困,我想了个歪招——摸他的哨。倘若他真的在睡岗,我就把他的枪拿走,让他长个记性。于是,我悄悄地接近他。本想不会被他发现,谁知突然一声:“口令?”我没有回令。紧接着又一声:“口令!”我仍然没有回令。只听“哗啦”一声,他子弹已经上了膛。眼看就要来一梭子。我这才慌忙回令,并连声说:“是我,是我!”对方一听是我,才收了枪。试想:如果他真的扣动扳机,后果不堪设想。我的这种摸哨行为,是军队纪律所不允许的。我违反了纪律,应该深刻检讨,引以为戒。
除了完成卫生员工作,军事训练、国防施工,我都力争参加。于是,有了第四次历险。我身背药箱进阵地、钻坑道。为了向战友们学习,什么扶钢钎、抡大锤、搞被覆、扛水泥、扒石渣、运石料等苦活累活我都抢着干。一次,我帮助一位战友推翻斗车,清运石渣,轨道尽头就是山崖,山崖下面就是大海。出了坑道口,一路下坡,我俩分立在车后两边,随车滑行。车速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山崖边,我连忙提醒他:“踩刹车,快踩刹车!”但不知是刹车故障,还是他没有踩住刹车,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翻斗车坠下悬崖,落入大海。就在翻斗车将要坠落的瞬间,我俩不约而同地跳下了车……
为建立新中国,解放长山岛,有多少先烈血洒战场,英勇牺牲。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和平年代,为守卫长岛、建设长岛,也会有牺牲。那还是在团卫生队学习的时候,一天夜里,急诊室送来一名重伤员,经抢救无效死亡。他是在卫生队旁边的坑道施工中,因塌方而牺牲的。1970年9月,大竹山六连四排战士原德州,在战备施工中因运送石料,翻船坠海而牺牲。他是我温县老乡。原德州牺牲后,他的弟弟接过了他的钢枪,继续完成他守岛建岛、保卫海疆的光荣任务。1974年8月,同样是温县籍战友朱小庆,也牺牲在长岛。这是2013年8月,我在翻阅《温县志》时,在《革命烈士英名录》中发现的。想不到,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到长岛的同乡战友中,竟有两名早已长眠于长岛。不难想象,为守岛建岛牺牲的战友又何止这两位战友?我这次在国防施工中遇险,虽然谈不上英勇壮烈,但也命悬一线,差点光荣。至今在我左手上,还留下一块伤疤。当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可在战友们“轻伤不下火线”的精神鼓舞下,我包扎好伤口,继续投入施工中。当时,我在日记中写道:“革命加拼命,拼命不要命。”这是我多次表达的决心。“风在吼,海在啸,我为毛主席来放哨;风梳头,雨洗脸,海当镜子星做伴。为了保卫毛主席,踏冰卧雪、粉身碎骨也心甘。”这本日记,我至今珍藏着。它见证并真实地记录了我在小竹山岛艰苦而光荣、幸福而难忘的岁月。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1971年2月,我被列入退伍战士名单。这意味着我的军旅之梦就此终结。我向首长请求留下,无奈,军令如山。3月初,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深爱的军营,离开了小竹山,同数百名长岛战友和共计1000多名济南军区的战友同乘一列火车,来到陕西省西安市红旗机械厂——支援三线建设。
人说“当兵后悔一阵子,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我赞赏这样的话。对我而言,当兵无论多苦、多累、多难、多险,从来没有丝毫后悔可言。退伍后,无论是入党、上大学、当医生,都与我曾经的军旅生涯分不开,都与我在部队所受的教育、锻炼分不开。可以说,没有当兵的经历,没有在部队这所大学的学习,就没有我的今天。
离开部队,离开小竹山,至今已40多年了。40多年来,我无不时刻思念着部队,思念着长岛,思念着小竹山。多少次梦回小竹山,岛上的码头、哨所、坑道、营房,山顶闪亮的灯塔,营区的天安门雕像,仿佛就在眼前。
为了再见小竹山,离开小竹山18年之后的1989年8月22日,我携妻女,从烟台港乘“天池号”海轮去天津。
“下午4时开船离烟(台),6~7时经过大、小竹山,岛上灯塔、码头、山头、小路,原景历历在目。正值落日余晖,霞光万道,渤海无边,小竹山重现,好一幅海上仙境。然而,可望而不可即,心潮似海潮翻滚。至9时入舱,夜不能平。”这是我那天在“天池号”海轮上的日记。退伍后第一次与小竹山相见,咫尺天涯,却失之交臂。
为了重返长岛,我曾经想调回长岛工作。1991年10月16日,退伍20年后,我再次来到长岛,来到南长山,找到了要塞区司令部,了解到百万大裁军后,小竹山已无驻军。于南北长山交界处,我再次遥望大、小竹山,依依不舍地离开长岛。
人生常常有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在有生之年能重新踏上小竹山;人生难免有遗憾,我的遗憾就是至今没能再回到小竹山。
回望小竹山,它是我军旅之梦实现的地方,是我人生奠基的地方,是我青春挥洒的地方。在长安城头,东望小竹山,我一次次诉说着心中的祈盼——小竹山,我一定会回来的!
10年前,天命之年的我曾写下了遗言:死后火化,骨灰从灞河(西安)撒下,让它经渭河(陕西)入黄河(河南、山东),流渤海,最终回到长岛,回到小竹山。这是我真实且不变的心愿。
小竹山,让我魂牵梦绕的小竹山!
编者按 坐落在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的内长山列岛,以其独有的温带海洋性气候特点,成为当今夏季避暑疗养的旅游胜地。然而,少有人知的是,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作为锁钥京津的门户,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曾经有一批充满理想和热血的焦作籍青年,在当时人迹罕至的小岛上站岗执勤、苦练本领、无私奉献。如今,这些长岛老兵已年过花甲,可忆及当年,总有说不完的故事。现选几篇,揭秘当年这支神秘部队的战斗生活,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