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趁意
那天是表妹的婚宴,在豪华的酒店里,表弟阿海拉我同席。
他现在习惯摆谱子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影视里老板的派头。他的电话很忙,手边三个电话来回接打,句句不离生意。后来,他眼见一桌子客人不好意思动筷子,就连说对不住,而后关了两部手机。但紧接着,他似乎是顺手将钱夹放在我跟前,见我看,就立即指指上面的标签对我说:“就这小包包,一万二!谁叫人家是LV的?”
开吃了。我从未参加过那样奢华的酒席宴,感觉浑身的肌肉有些僵硬不自在,感觉自己每吃一口菜,就如同《红楼梦》里林黛玉初进贾府吃饭时那样,一路察言观色。
阿海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自在,不停地给我夹菜,并讲解每一道菜的名称与特色。他很绅士的言谈举止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当他当着席上的客人夸我当年学习好、文采出色时,我羞涩了,突然觉得我与他之间的隔膜消失了。
阿海是我姨妈的儿子,上初中时就住在我家,他的班主任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宋老师。宋老师常常弹他的脑瓜崩,吼他:“净知道玩,也不向你姐学学!”阿海于是颇恼我,似乎我考第一名就是他挨罚的根源。他为此常常和我作对,甚至拿长毛蜘蛛、死老鼠吓我。我于是对他深恶痛绝,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后来,我考上了师范,当了老师。阿海连高中校门都没有进,就到省城打工去了。一晃十五年过去了,他竟然混成了拥有多家公司的大老板。
问起他的现在,他很骄傲,指指酒店外面,说:“如今做生意没有好门面不行,这不,我刚刚花了一百万元换了一辆车!一会儿带你溜溜,好车就是好!”
他问我现在的工作和工资。我一半自嘲一半夸他,说我至今是房奴,这一个小包包顶得上我半年的工资。他睁大眼睛张开嘴,满脸不相信,夸张地说:“不会吧?堂堂人民教师,还不如我公司扫地的阿姨。”我平日里听这话听多了,便笑了笑,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清清静静过日子吧!”
他突然激动了,站起身子,摇晃着高脚酒杯里的洋酒对我说:“姐,我没有喝多,说句不该说的话。我真看不起你们老师,如今走在街上又穷又酸的还真就是你们当老师的!嗨!这也怪不了别人,都怪你当年学习成绩太好!你看我,正是因为成绩不好才出来混,要是成绩和你一样好,如今能这样?!”
我生气了,这和当年学习好不好有啥关系?凭啥你一个人有出息就代表所有学习不好的人都有出息?当年和他一样不爱学习的李小计、王根有、王铁蛋等,他们如今都在工地打工,每日灰头土脸,累死累活的,这都是啥出息?
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这时他的那部手机来了条短信。阿海看完短信脸色就变了,他凑到我脸前,低声跟我说:“姐,你是老师,你帮我出出主意,我那儿子今天又掏钱让别人代他写作业,这该咋整?!”
我气劲儿正盛,听他这么说,顺口就给了他一句:“千万别让他学习好!万一学好了,还不得像我一样让人看不起!”
阿海一愣,忙给我赔不是,说:“我喝醉了,说的是醉话!”
酒席散了,众亲朋寒暄着陆续离开酒店。我告别表妹离开时,听到了男孩的哭声。我闻声赶过去,就见阿海媳妇脸红脖子粗地骂阿海:“你就会打孩子!你当年没学好,不也混得很好吗?凭啥让儿子那么累死累活地学习好?!”
阿海气急败坏,一巴掌扯在自己脸上,吼:“你们光知道花钱容易,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没文化,挣钱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