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上网看微信,看朋友发来各种各样的图片和文章。这天,一个朋友发来一张照片:在瓦蓝的天空下是白墙黑瓦的房子,房子旁边的绳子上晾着几块土布,是那种白底蓝花的老土布,洁白的底色上开着兰格盈盈的花,风中起舞,那份摇曳的动感,恰若蓝色的蝶。于是,对儿时土布的记忆瞬间就来到眼前。
小时候,我的家乡称手工织的棉布为粗布,学名叫“土布”。用粗布做的衣裳叫粗布衣。至于商店里卖的机器织的布,叫作“洋布”。那时,穿洋布衣的人很少,乡亲们大多穿的是自家做的布衣。旧时的土布是坚韧、平实与沉静的意像。
那时,外婆带着我的几个阿姨从田里摘来棉花后,先用轧花车进行轧花,将棉籽与棉花剥离,然后再用弹花车弹花,弹过后的棉花就可以用来纺线了。外婆她们把那些最白最暄腾的棉花积攒下来,等到农闲时节镇上的轧房开工了,就用板车拉到那里弹轧成棉絮。拿回棉絮,外婆利用春冬两闲,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纺线织布了。
首先是纺线。外婆先把棉絮搓成布鸡,大拇指一般粗,一尺多长,然后就盘坐在蒲团上开始纺线。她右手摇纺车,左手捏布鸡抽线,等把线抽到胳膊扬起的极限,然后快速地一收,刚抽出的棉线就悠悠地缠绕在锭杆上。外婆干活很麻利,一个时辰工夫,就可纺一个大线穂子,中间粗、两头尖,像一只洁白的鸽子。几乎一个冬天,外婆几个人都在重复这个单调的动作,“吱呀吱呀”的纺线声也渐成了我不可或缺的催眠曲。
然后是织布。“一经复一丝,成寸遂成匹”。织布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织布需手脚并用,灵巧配合,用力均匀、速度一致。否则,织出的布不平整,做成的衣物会起皱变型。村里的女人们都很佩服外婆织布的技艺。只见她坐在织布机前,上身前倾,一手推杼,一手拿梭,随着双脚有节奏地一踏一抬,两块机杼上下交错,机杼又把穿过其中的经线带动着不停地上下交叉,在经线交叉的缝隙里,梭子像一条光滑的鱼,来回游飞,让人眼花缭乱。现在想想真是一幅美丽娴静的纺织图,让人想起“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由棉花到织成布,其工艺的复杂和技艺的精湛令人赞叹,所付出的辛劳令人叹息——更何况植棉、摘棉都是她们亲为!由此,不由地想起寇准的侍妾蒨桃所作《呈寇公》二首:“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不知寇准当时读了这两首诗后作何感想!名相寇准尚且如此奢侈,再想想古今那些贪婪之徒,挥霍无度,真让人无语。
当然,我外婆所织的不是绫罗绸缎,只是棉花粗布。它们经过外婆的一针一线变成了全家人身上的衣裳和床上的被褥。粗布衣,初穿时剌身,但越穿越舒服,愈穿愈暖和。“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如今,外婆离世也二十多年了,外婆留下的织布也只有一匹白色的老粗布了,现在没人穿粗布了,留着,只是为了纪念。看到这匹质朴无华的粗布,也就想起了外婆如粗布般的人生。
粗布衣,为我遮风挡雨,抵御严寒霜雪。我穿着它们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朴素简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