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街的女人不见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从骨头缝里一股股冒出,从脚底径直淹没到头顶。
一年前,我刚搬进这座小城。那时,街上紫薇薇的合欢花开得正浓,小城弥漫着略带药味的香气。一个黄昏,我下班时看见路边摊贩前的黄瓜挺水灵,就想买几根。我刚刚走近,才伸出手去拿黄瓜时,骇人的一幕发生了——我的胳膊突然被死死地抓住了,声嘶力竭的污秽叫骂声扑面而来:“你个勾引男人的骚狐狸!不要脸……”我吓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极力想挣脱她铁钳一样的手,但那女人的力气太大,我感觉胳膊要断了一样生疼。
“我不认识你!放开我!”我大声喊,抬头看她,迎面而来的是臭臭的唾沫星子如雨一样喷了我满脸,恶心得我赶紧扭脸。这时,四下里围拢过来一些人。
“哟——坏了,她又发疯了!”
“快拉住她!人家要吃亏!”
……
一群人围住我们撕拽拉扯叫嚷着,把我解救了出来。一个好心的大姐揉着我的胳膊,扶我坐在合欢树下的石凳上,表情复杂地解释说:“她有病,别跟她一般见识。其实,她是个善人,也蛮可怜的……”
我顾不得听大姐解释,缓过神来的我立马哭着打电话给老公。当我坐上车子离开时,那疯女人嘴里还不住地涌出污言秽语,她使劲踩着散在地上的黄瓜,刚才还水灵灵的黄瓜残胳膊断腿,一片狼藉。
晚上,李主任到我家,我于是知道了那女人的故事。故事并不新鲜,是新版的《陈世美》——女人在家种菜,靠卖菜的钱供男人上大学,男人学成后留在大城市,娶了漂亮的城市女人。女人追到城里,回来就疯疯傻傻,虽然医治了,但还是落了病根。每当她看见和城市女人模样相仿的女孩时,就抓住女孩骂,骂得不堪入耳。
“那就任由她这样疯,没有人管管吗?”我很愤怒地问,“漂亮女孩在她面前就该着倒霉吗?!”
“得好好管管!女人骂街,有损形象!”身为县长的老公发话了。李主任还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点头答应了。
但一个月后,我依旧在丁字路口看见了那女人。她蹲在墙根,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愤怒的脸,那两片薄嘴唇开开合合,不住气地骂骂咧咧。一边骂着,她的二拇指还不住地戳点着,似乎街上走着该她骂该她打的某个人。
小街静静的,东去西往的人只瞥她一眼,便习以为常地该干嘛干嘛,任由她骂。我火了,李主任办事咋能这样!
我愤怒地打电话给老公。
合欢花再次盛开的时节,我接待了一个刚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女孩,她要在电视上找人——一个好心肠的女邻居。她说她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是好心的女邻居靠种菜、卖菜赚得的收入,硬是供她上了大学。她还说,她之所以选择读医科大学,就是要为女邻居治病,女邻居年轻时受过刺激,得了疯病,一直单身,只要受到刺激就会犯病,每次犯病都会骂街。她说着,递给我一张照片。她指着照片上抿着嘴微笑着的女人对我说:“她其实很漂亮,很善良的!我要给她治好病,帮她成个家……”
我呆了,照片上的女人,不就是抓着我骂的那个卖黄瓜的疯子吗?我扭脸看窗外,丁字路口的墙角空荡荡的,是的,她不见了!
我闻到一股透着苦涩的香味儿,那是合欢花的味道。我想,我该帮着女孩做点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