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得了重病，这使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与焦虑中。那时我上小学一年级。

  过了半年，父亲的病仍不见好。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和供我上学，已经债台高筑了。

  寒假已过，又快开学了。妈妈为我的学费和爸爸的药费又四处借钱。她常常为借不到钱而偷偷地哭。我很怕妈妈哭，因为她哭的时候，总是躲在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狠命地撕扯自己的头发，以压抑那哭声。随着妈妈抖动的肩头，头发纷纷落下。

  开学那天，妈妈掏出借来的钱递给我。我知道爸爸等着这钱买药。我想对爸爸妈妈说我不上学了。可是我不敢，我知道他们不会允许我不去上学的。

  我忍着泪水接过钱，迎着凄冷的晨风上路了。

  不知为什么，爸爸妈妈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眼前：妈妈为借不到钱而无可奈何的哭泣，爸爸躺在病床上的瘦弱之躯。

  我没有去学校，我不想上学了。虽然我很喜欢读书，虽然我的学习成绩还好。可是我再不愿看到妈妈为借不到钱又怕爸爸伤心而偷偷地哭泣、扯得头发纷纷落下的情景了。

  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上学了。我默默地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学校，泪眼婆娑地向校园挥了挥手。

  当我跨进家门时，妈妈正在给爸爸熬药。看见我便惊奇地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妈妈，”我说出了在路上编好的谎言：“我不能上学了。”

  “为什么？”妈妈像被火烫了一下，浑身一抖。

  “学校把我开除了。”我边小声地说边把钱递给妈妈。

  “什么！他们凭什么开除你？”妈妈一改往日的平稳，爆怒地吼着。

  我吓傻了，默默地摇摇头。年仅7岁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平日温和善良的妈妈在这一瞬间会变得这么凶。

  此时，重病多日的爸爸出人意料地站起来，骨瘦如柴的身体摇摇晃晃，如暴风雨中的一枝枯竹。

  “他们为什么要开除你？我、我去找他们！”爸爸吃力地说着。

  妈妈忙跑过去扶住爸爸，说：“你快躺下吧，我自己去。”

  “不！我要去！”爸爸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喷火。

  妈妈无奈地扶着爸爸艰难地走出家门。

  此时的我，早已吓得手足无措了，颤抖着偎在墙角里，手里握着妈妈给我借来的学费。

  爸爸是人们用木板抬着回来的。

  等抬爸爸的人走后，妈妈怒气冲冲地把我拎到爸爸床前，“啪”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不想上学？”妈妈阴沉着脸问我。

  爸爸抚摸着我的头更加吃力地说：“不、不要打孩子，不要打……”

  “爸爸。”我扑在爸爸身边哭起来。

  “你、你为什么不想上学呢？”爸爸用颤抖的声音问我。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抬起头说：“爸爸，你不知道，妈妈为了给我借学费，东奔西走地向别人乞求，她常常为借不到钱而偷偷地哭，扯得头发纷纷落下，我再也不愿看到那样的情景了，再也不愿看到了……”

  此时，爸爸那暗无生机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妈妈，久久地没有说一句话。

  妈妈猛地抱住了我，抚着我脸上的红指印哭了，爸爸抚着我的头哭了，我一手搂着妈妈的脖子一手抱着爸爸的腿哭了。

  我们哭得很痛快，很幸福。

  真的，很幸福。

  后来，我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再后来，爸爸去世了。

  □苏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