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今先生走了,走在八月十六的月圆之夜。
我理解苏东坡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感叹,我知道病中的张今先生正在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在举目赏月时我接到张颖的电话,张今先生走了,时间是2013年9月20日19时30分,在无限不舍中先生走完了他87个春秋。听到噩耗,我还是感到震惊和无限的惋惜,一个睿智、追逐创造性新思想的人,一个厚积薄发、学贯中西的学者,一个献身学术而不求功名的张今先生,就这样永久地离开了我们。在河南大学校园、仁和家属区再也看不到老先生的身影了。
张今先生是一位大家,虽然没有季羡林、朱光潜、宗白华等大家的名气大,但先生的生活学习轨迹和道德人品修养是和这些大家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些大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们人格独立且为人谦虚,都是为了学问而学问,从不为功名而研究学术。这些大家都是大智若愚,他们大都拙于生计、巧于智慧,探求真理时一丝不苟,恪守着“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信条。这些大家都是集合大众的智慧,然后用大众看得懂的语言来启迪读者的心智。总之,这些大家不做追名逐利的“泡沫学术”,以装腔作势吓唬人,他们活得很清澈,从里到外都一样。
语言学、哲学、人类学……张今先生的研究领域很宽阔,先生常与我交流他的学术心得,探讨一些创造性的想法。对于先生的思想和学问,我可算是望其项背,有机会当张今先生的编外学生和忘年之交,对我来说,实在是一大幸事。每天早上,先生都会在家属院里散步,我和先生住前后楼,有时候先生会在我家楼下的水泥凳子上休息,我知道,先生是有意在等我。我们俩经常在早上聊聊天,先生也会给我讲他近期的研究成果、意外发现、论证的困惑和出版的困难。我时而也会给先生出出主意,但先生有他自己独立的知识体系,基本上是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而我会认真倾听,有时还会不懂装懂。先生的内心很孤独,他需要发泄,我需要倾听,这也倒构成了先生与我之间深厚与浅薄、年迈和年轻的另一种和谐。
先生为了研究世界文明史,80多岁的高龄竟然学会了上网,且像孩子玩游戏般上瘾了。有时,他甚至一天在电脑前工作六七个小时,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呀!而这也正是先生活到老学到老和创新思维的体现。我只有耐心地劝先生要少上网、多休息,注意保重身体。但我知道,在身体与学术之间的取舍,先生必然选择后者,因为他把学术生命看得比生理生命更重要。
先生临终前,我去医院探望,他拉住我的手,留给我最后一句话竟是:等我的《东方辩证法》再版了,送你一本。回想我和先生相识的15年,先生几乎一句学术之外的话都没有给我说过,包括请我到他家小酌时的聊天,他谈的还是学术。先生的一生是学术的一生,先生最后的遗憾也是学术界的遗憾。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求证,还有很多文章想要发表,还有很多著作欲留后人。如果上天再给先生百年时间,我想一定是五百年的学问、五百年的人生。
大家都有朴素而伟大的人格。我在外语学院当副院长和党总支书记时,和先生也有些工作上的交往,我记忆犹新的两件事足以说明先生为人的认真,进而影响到了他严谨的学术,先生的人格和学术品格是统一的。
每次院里开大会,先生都会早早地赶来端坐在第一排,我每次都说,您不必亲自前来,有什么事我会向您汇报的,如果您坚持要来,我安排车去接您。先生每次只是笑而不答,下次开会依然按时坐在第一排。学校搞“三讲”学习活动,要求每一个共产党员写一份心得体会,院里的年轻教师大多是在电脑上粘粘贴贴,然后打印出来就完事了。张今先生却恭恭敬敬地亲自来到办公室把心得交到我手上。先生把心得一字一句地用钢笔写就,整整写了15页。面对这一笔笔工工整整的总结,先生认真做好每一件事、认真对待每一个人的品德让我思绪万千、感慨良多。
先生走了,清晨家属院的石凳上再也没有先生的身影了。
先生走了,大家再也看不到永远挂在先生脸上的笑容了。
先生走了,我再也听不到他独到的见解和为学的激情了。
先生走了,同学们再也感悟不到先生德高为范、学高为师的品行了。
张今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翻译理论家、哲学家,是河南大学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的博士生导师。在我心里,张今先生的头衔和光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是一位道德、人品、文章皆为楷模的大家。
先生已逝,道德永存。先生已走,学术永在!遥想先生在天国还会孜孜以求地问天!那里更安静,那里更纯洁,那里更适合先生读书做学问。
谨以此文纪念张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