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读的大学,想家的时候一抬脚就回去了。室友自然羡慕,为了求得心理平衡,他们每次都要我带特产返校。带得最多的是五里源松花蛋,到宿舍分了,一人拿一枚,往凳子上轻磕,外表的灰泥应声开裂,再稍一抠,壳子带着灰屑就利利索索落下去,一枚印满柏枝花纹的精致“琥珀”立马呈现。吃的时候,室友无不感慨:“别处也有这吃食,怎么就没有这个好吃呢?”我笑着不做应答,心里流淌着万千滋味。
答案在水里。从前,五里源水资源丰富,一直被视为修武县的鱼米之乡,素有“小江南”美称。在乡政府北部两公里处有一眼活泉,名曰马坊泉。村人将鸭子放养水中,鸭子吃了好水里的小虫水藻,生的蛋自然清香。这香飘到京城,连尝遍山珍海味的皇帝也被它的甘醇所倾倒。
我外婆家住在马坊泉旁边,小时候我每周都要去她家玩。一跳下母亲的自行车,我就冲到舅舅家找表哥。表哥本领可大了,会各种捉鱼的方法,还会在那棵斜躺水面的老柳树上跑动。夏天他带我到水边捕鱼,我们将罐头瓶子装上馒头,再用塑料纸把瓶口封了,只捅开一个小口,瓶颈那里系上一根长线,往水里一扔就可以去别处玩了,鱼儿自动会送上门的。这空闲的时间,表哥会跑到斜柳末端,摇晃着树枝,让水面生出无数波纹。表哥随手抓起一根柳条,那么随便一拧,一根树皮哨子就做好了。他吹着,笑看如猫一样爬行的我。我如此小心还是未能成功到达,只听“扑通”一声,人就在炫目水花里沉入水底了。不远处的鸭子被惊动了,嘎嘎乱叫地躲到荷花深处。
那时的水质是极好的,喝几口不会生病。我快活地狗刨起来,忘情了,居然游到瓶子那里。鱼儿们正心急火燎地寻着美食天堂的入口,听了动静纷纷惊醒过来,一溜烟跑了。表哥也跳进水里,在后面叹:“就知道撒欢儿!”
这样的情景伴随着时光一起流逝。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村子里引来了铅厂。工厂建好后地下水被过度抽取,泉水慢慢干涸。没有鸭子了,传了几百年的松花蛋眼看着就没了。
松花蛋制作技艺成功入选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村人该高兴还是悲哀?本来是活生生的东西,在餐桌上和生活水乳交融,何须保护呢?如今好水没了,有方法也做不出好味道,留着这方法何用?也许村人该高兴,土产名号喊响了,他们以后就不愁发财。
到我读大学的时候,据说铅厂倒闭了。那眼泉没有复活,做土特产生意的便从外面购进鸭蛋加工。室友让我带特产,我才想起来那片水域曾有的清澈。我到最正宗的松花蛋厂买了几次,带回学校,室友说好吃,我就信了。可我的味蕾不会骗我,那不是小时候的滋味。我在一片赞叹声中,想起了那眼泉水,想起和表哥一起吃过的真正的松花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