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看图片,突然看见一双手——宽大厚实,青筋暴突,遮掩不住的温暖。我于是想起了父亲的手,再也止不住眼泪,如泉喷涌……
听母亲说,我是在父亲的掌心里长大的。我一岁时的那个冬天,父亲抱着我时,我却哇哇大哭不止。父亲猜测我一定有了状况,赶紧给我检查,发现我的左小腿瘀青浮肿了。那时乡下的医生少,好医生更少,父亲抱着我,一溜小跑赶往数十里外的一家医院。医生对父亲说,幸亏来得及时,否则这闺女就残疾了。
父亲年轻时学过木工,跟着师傅给乡亲打过好多家具,我家的桌子、椅子、箱子、柜子都是父亲打制的。记得有一年父亲要做一个脸盆架子,他非要我画一幅荷花图来。我那时极爱画画,尤其善画荷花,三下五除二就画了一幅出水荷花图。没想到只是一个下午的功夫,我的那副荷花图就亭亭玉立出现在脸盆架上的镜子下方了。邻居到我家,都啧啧称赞,很多闺女出嫁时,都照着我家的脸盆架子做样板。我于是很惊异于父亲的手——他的双手将刨子轻轻前推,刨花便打着卷儿绽放;他左手将凿子放在画好的图标内,右手用锤子轻轻叩击,木屑便纷纷扬扬,四下飞溅了;他左手固定木头,右手拿着尖尖的刻刀,照着描好的图画一点点雕琢,精美的图案在刻刀的游走间渐渐现形……
我记不得父亲何时进了县里的建筑公司。开始时,他只是建筑队的木工队一员而已,但在不断地学习和探索中,父亲竟然考取了工程师助理资格,成为建筑公司的设计师和领队。我家的房子,村里很多人家的房子,还有县城里的政府大楼、运河商场、影剧院都是父亲盖的。当年,很多人家盖房子都要来找父亲设计一番,父亲的设计,引领当年的建筑潮流。至今,我仍能清晰地记得,漆黑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右手拿铅笔,左手拿角尺,在蓝色的图纸上横画竖画。我问他画的啥东西,他回答说,那是一间间房子和一栋栋大楼。我于是也便喜欢了画画。很多个夜晚,昏黄的灯光下,父亲的大手在图纸上游走,我的小手在图画本上游走。记得小学毕业那年,我因为迷恋上了养鸽子,所以图画本上就出现了好多好多鸽子。我家东屋盖好时,我惊奇地发现,房子的檐头上飞翔着的鸽子,全都是我画的。
有一次去剧院看戏,一个长辈指着天花板上的向日葵与星星问我,这些东西是怎么弄上去的?我摇摇头。那人说,当年很多工匠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最后,有双“神手”出马,才使得这个工程顺利完成。谁长了一双“神手”?呵呵,那人不回答,旁边的父亲却连连摆手,说称不上“神手”,那其实真不算是啥事,只要会设计原理,这事搁谁身上都不难。我于是对父亲的手崇拜得不得了。
父亲年轻时,学过推拿。村里的人病了,若非不得已得吃药打针,都愿意找父亲推拿治病。父亲推拿是很有成效的,小儿积食、头痛、感冒经父亲的手按按揉揉,捏捏点点,就好了。我自幼肠胃不好,父亲常为我按揉肚子。父亲每次为我按揉肚子时,都会告诉我穴位的名称,顺时针和逆时针揉肚子的效果。可我始终不肯记,以为只要肚子痛,就有父亲温暖的手可以治疗。可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一次紧握父亲的手,他给我的,不是温暖,而是彻骨的冰冷。如今,我再也不能撒着娇,拉着父亲的手在我的肚子上点按穴位了。
父亲的手,而今只有在梦里了——他总在忙着,手头永远都是做不完的活儿:他在绘图纸,擦擦画画;他在盖房子,涂涂抹抹;他在锯木头,敲敲打打;他在为我治胃痛,按按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