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的路上,欣喜地发现几座崭新的草垛熠熠生辉在灿烂的阳光里。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久违的感动,瞬间弥漫心田,那些关于草垛的记忆,像天边的云朵一样游移过来……
我的老家在豫北的一个小乡村里,那时的家乡,贫穷落后、物质匮乏,不仅衣食短缺,就连生火煮饭用的柴草都十分金贵。柴草是生产队挨家挨户按人口多少平均分配的,夏收的麦秸,秋季的玉米、高粱秆,冬天的棉花棵等,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别想多占。
每逢分柴草,家家户户都会像分粮食一样重视,因为柴草是农人们唯一的炊烟之源,差一把柴草,馍饭就会半生不熟。于是,父母总是把属于我们家的那份儿“颗粒归仓”。而且,还叮咛我和哥哥,拿着竹耙、箩筐去捡拾粗心人落下的柴草。母亲说,少根草,饭没好。
柴草分到家,得晒干堆垛。堆垛是项技术活儿,堆不好,轻则被狂风卷走,重则灌入雨水沤烂。滑溜溜的麦秸最难堆垛,但技艺高超的父亲不怕。父亲在门前向阳的空地上,用砖头瓦砾铺出一块儿直径2米左右的圆台,然后手握钢叉,一边将麦秸一叉一叉地层层堆叠起来,一边踩实成圆柱形,最后,再搭个伞状的垛顶,一个蘑菇形的草垛就堆成了。东邻的二孬不会堆垛,白天刚堆成的草垛,夜里就瘫成了一片。街西头的三狗呢,更笨,堆的草垛不防雨,几场大雨浸灌垛心,好端端的麦秸,就发酵沤烂,害得他媳妇天天扛把竹耙四处搂树叶当炊柴。玉米、高粱、棉花秆堆垛时要简单得多,只需找截墙壁按原生态的样子竖起、靠牢、压实即可,没墙可依时,合围粗的大树就充当了玉米、高粱秆堆垛的中心。于是,没有人家居住的空院,就成了草垛的集结地。
草垛堆好后,最兴奋的莫过于我们这些孩子们了,趁大人们出工下田,便迫不及待地与草垛亲密接触,滑滑梯、藏老闷(捉迷藏)、抓特务,花样翻新。我们手脚并用互搭人梯地爬上麦秸垛,然后四肢朝天地滑溜下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累得满头大汗,还一个劲儿地哈哈大笑。而玉米、高粱秆垛,简直就是我们玩藏老闷、抓特务的天然屏障、绝佳掩体。藏老闷时,伙伴们“剪刀、石头、布”地决出胜负,然后用衣服蒙住输者的双眼,等大家藏好喊了声“开始”,他便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地寻找其他伙伴儿,直至找到某个露出马脚或者沉不住气的主儿来替代他,再进行下一轮。有一次,我钻进被太阳晒得暖和和的玉米秆垛里,许是等候的时间久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大觉,天黑才醒。而打仗、抓特务更刺激,尤其是月光皎洁的晚上。那时节,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电灯,也没有写不完的作业,晚饭后,前街后巷的几十个孩子,分成国共两派,开始人欢马叫地抓特务。一声哨响后,双方便开始全力以赴地寻找潜入自己地盘内的特务。侦察兵们个个大睁慧眼,明察秋毫,寻找蛛丝马迹;特务们则小心翼翼,屏声静息,唯恐露出破绽。一番斗智斗勇后,总有些经不住“我看见你了XX,快投降吧”之类咋呼的特务中计,从而暴露目标被活捉。这时,胜利方响彻云霄的欢呼声,能震落天上的星星。
草垛给我们童年增添无穷乐趣的同时,偶尔还会带来惊喜。那惊喜起因于我家的芦花母鸡。这只每天产枚蛋的芦花鸡深得母亲喜欢,可不知什么原因,有段时间里一连多天不见芦花鸡产蛋,就在母亲怀疑它是否把蛋产到别处并意欲限制它自由时,芦花鸡蒸发了。四处寻找未果的母亲郁闷不已,因为芦花鸡是我家的活银行,买盐、打醋全指靠它。就在难过的母亲完全失望时,失踪了20多天、瘦了一圈的芦花鸡回来了,而且还携带了9只毛茸茸的小鸡雏。原来,芦花鸡自产自孵在麦秸垛顶上养育了一窝鸡娃娃。母亲那个喜呀!同样喜的还有我们。当然,我们喜的不是小鸡雏,我们关心的是每个草垛上都可能有丢蛋鸡遗失下的鸡蛋。于是,寻找鸡蛋就成了玩游戏时不可忽略的内容。还甭说,真的就捡拾过几枚,只是那些鸡蛋大都因为时间太久而变质发臭了。当然,也有好的,那些好的就成了我们这些一年到头难得吃枚鸡蛋的孩子们的口中美味。可是,乐极就会生悲。想不到的是,我们竟然会因让我们充满渴望、充满快乐的鸡蛋,遭受皮肉之苦。那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将捡到的一枚鸡蛋用泥巴裹住后,偷燃哑巴家的柴草烧烤,事后,大胖和小喜撒尿浇灭了火堆,可谁知余烬未死,恰巧又傍晚起风,于是,火借风势,风肋火威,草垛失了火。尽管人们手忙脚乱地拼命浇水扑救,草垛还是化为灰烬。哑巴哭得涕泪横流,我们3个肇事者除了每人挨顿胖揍外,家里还把有限的柴草分出一些赔哑巴。从此,心有余悸的我们,再也不敢在草垛附近燃火了。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和祖国建设的快速发展,农村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是农家人唯一炊烟之源的柴草,逐渐退出厨房、退出农家,取而代之的是煤球、煤气,电饭锅、电磁炉。然而,草垛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却永远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