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夕阳挥洒着最后的光芒，在村子上空铺上了一层红彤彤的晚霞。黄昏的乡下美丽极了，像梵高的画，昊男心想。

  沿着山涧的小溪，拾级而上，昊男闻到久未闻到的花香。一种奇特的、令人若有所思、所悟的气味，和着山谷的祥晖，弥漫出浓浓的、耐人寻味的氤氲。弯弯的山道旁，花草渐次开着、青着。翠绿的青草衬着密集的野花，犹如星夜般神奇。或许，每一朵鲜花或每一株青草，也都有一个令人无法猜测的前世或者今生，昊男心想。

  昊男静静地伫立在夕阳的怀抱里，心中有一种被清洗的冲动，有一种掠过尘嚣的清爽和碎小的恐惧。昊男想，大概这就是对家的想念吧！昊男欢快地走在山脚下的小道上，他肩上挎着书包，背上却背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大荆条筐，筐里填满了刚从路边割下的鲜草。

  筐很重很重，像打记事起就压在他心口的一段往事一样，使他不得不紧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歇。昊男知道，多割一些草回家，就会多少减轻些母亲的负担，多让母亲休息一会儿，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踏实一些。想到这些，昊男抬头望了望眼前安静的乡村，然后把筐子用劲地往上面掮了掮，迅速往家里赶。

  想起家，想起母亲，昊男的心就阴云密布起来。昊男的父亲很早便去世了，撇下一个破碎的家。倾倒了顶梁柱的家，只能靠着母亲没日没夜地劳作和亲友们的周济度日。母亲带着昊男和年幼的弟弟像蜗牛般爬行在岁月的荆棘中，尽管这样，母亲还是省吃俭用，专门喂了几只羊换钱来供他上学。昊男也很懂事，知道自己家境不好，学习很努力，在学校总是前几名。

  村里人都说昊男很像他的父亲，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能顶天立地，不是个孬种。昊男的父亲去世前是村小学里的老师，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为了救几十个花朵般的孩子，他永远地倒在无情的车轮下。虽然刚失去父亲那阵子，昊男一直不理解父亲怎么舍得丢下他们娘仨，但后来看到乡亲们集体给父亲送葬，还有那一大帮子孩子在父亲坟头哭得死去活来的情景，昊男知道，父亲这辈子值了。他是个真正的老师，一个默默无闻却伟大无比的男人。

  离家越来越近了。昊男加快了步子，他想到家赶快把这些草喂羊，趁着天还没有黑透，还可以下地帮母亲干些活儿。他想，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母亲和死去的父亲，才能对得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昊男的家就在村口的一棵老树下。远远地昊男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自己家门前，似乎在嘈杂的话语中，不时地夹杂着母亲的哭声。“出了什么事？”昊男一急，一鼓劲，飞快地朝家门口奔去。

  昊男拨开人群，眼前的景象使他惊呆了！他看到，家里的五只半大的山羊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母亲坐在羊群中间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年幼的弟弟一边拨弄着身边的小羊羔一边惊恐地望着母亲和黑压压的人群。看到这些，昊男忽然间想到了父亲多年前像这些死去的羊一样躺在柏油路上面目全非的模样。昊男没有哭，真的，一滴泪都没有。他悄悄地把几只羊拎在一起，慢慢地给母亲说着宽心话，然后又搂过弟弟，和母亲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他想，这命运的冰真是太冰凉，太坚硬了啊，像锋利的刀子插在他们母子的心口。

  昊男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搀扶着虚弱的母亲，抱着惊恐的弟弟一步步挨向院子的。在他们的背后，黑压压的一片人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母亲哭着告诉他，下午，自己下地锄草，家里没人，羊饿急了，闯进屋把药老鼠的毒鼠强给吃了。“唉，穷了命苦啊。”母亲说到这，重重叹了口气，禁不住，伤心的泪儿又爬满了脸庞。就在这时，让昊男意想不到的是，刚刚散开去的乡亲又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待他定了神儿，才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平日里熟识的不熟识的，有过交往的没有来往的人，像开会一样集合在他家门口，好长好长的队伍……

  “是啊，什么都会过去的，娃他娘，你就别再难过了。你大哥刚从外面寄回来几百元钱，明儿个，你先给昊男拿着，先把学费缴了，别误了娃儿读书……”前院的张嫂握着母亲的手，塞进母亲口袋里几百元钱。昊男愣怔了，他看到乡亲们有的拿着几枚鸡蛋，有的提着几棵菜，有的还用笼子装来几只兔。还有一群娃子牵来几只小山羊，挤到母亲面前说：“俺伯为了我们被车撞了，现在你家有了难，我们一人抱一只小山羊，大娘你喂着，换钱让我们昊男哥好好读书。”昊男看着，听着，不自觉地满脸泪花儿。这是第二次昊男哭得像个泪人，第一次是父亲过世的时候。

  夜已很深了，乡亲们也早已散去了，可是他们那朴实的话却仍在院中回荡。昊男和母亲收拾好一切，一切又都复归于平静。在灯下，昊男用特制的本子认真地在上面记着：朱三娃，一只山羊羔；张狗蛋，10只兔；老王嫂，100元钱……最后，昊男给母亲说：“明日，咱们去给我爹点几张纸，送些钱花，再割块肉，我要亲口告诉他，他的死是值得的，乡亲们没有忘记咱这一家。”然后，昊男慢慢走到院子里，一轮圆圆的月亮正挂在当空，向大地挥洒着和谐而又宁静的月光。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昊男悄悄地想。他要回屋告诉母亲：“天亮了，我们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