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作为冬储菜“老三样”之一的土豆,与大白菜、大葱成了人们储备的“明星”蔬菜,土豆煮了吃、烧了吃、烤了吃、炒了吃,这些年来一直是百姓餐桌上的主打菜。土豆既当菜又当饭,是人们可依赖的食物,当人们在菜摊前不知道买啥菜做啥菜时,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土豆。这么多年来,它纯朴的味道在我的记忆中一直延伸着……
我喜欢土豆,喜欢它的模样,圆圆的,憨憨的;喜欢它的味道,乡土气息,田园味道;喜欢用它做出的各种美味佳肴。新鲜的土豆刮去表面那层薄薄的外皮后,瞬间露出光滑的身段,煞是喜人,甚至连刮土豆时,空气中弥散的那股独有的清新味道都会让我陶醉。
儿时,生活在黄土高原,那里盛产土豆,当地人把它叫作山药蛋。山药蛋既是雁北人的主食,又是副食。一年四季,每户人家的地窖里都存有吃不完的山药蛋。不论你走进谁家,到了饭点,土炕上的红漆小木桌上一定有一大盆蒸得开了花的山药蛋,旁边一定是一大碗的咸菜丝。大人孩子盘腿坐在炕上,吃着山药蛋就着咸菜丝,有滋有味的。
那时,土豆陪伴着我们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冬季,它弥漫在我们的生活中,有一种平民化的高贵。只要冬天有了土豆,一家人都会感到踏实和宽慰。
雁北有一种紫皮土豆,蒸熟后甜面甜面的,尤其是烤着吃,非常美味。但土豆吃多了也反胃。父亲常说,你看人家大同人,为什么长得那么结实,脸上都是红扑扑的,都是吃土豆吃的。听父亲这么一说,留心一看,果然如此。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脸上虽然被北风刮得皲裂了,可都像涂了胭脂一般。
土豆丝,土豆块,土豆条,都不如土豆粉好吃。雁北地区有一种习俗,每年冬天,家家户户都会做土豆粉。买回土豆后,挑出小的,坏的,长得丑的,洗净后用薄铁片制成的孔状擦子把土豆擦成粉末状,然后用清水一遍遍地过滤,除去渣滓,土豆淀粉便沉淀在盆底。土豆粉在太阳底下晾晒后,就成了雪白雪白的土豆粉。每年的春节前夕,家家户户都要张罗着压粉条。在土豆粉中加上一定配比的白矾,用滚热的水搅拌成一定浓度,用饸饹床把淀粉压成丝状,下到开水锅里稍煮即熟后,捞出,盘成一团一团,放在院里铺好的席子上。等冻成型后,装入缸中冷冻起来,或馈赠亲友,或留在适当时候调剂生活。
自制的土豆粉丝颜色纯正洁白,味道鲜美,有嚼头,是雁北人最喜欢食用的菜肴,也是当地人用来招待外地客人的上等菜。
春节前压粉条堪称当地一景,通常是邻居几家聚在一起干活,大人们灶前忙忙碌碌的身影,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打闹,将过年的气氛蒸腾得浓浓的。
整齐划一的军营里,色彩也很单一,但单调的军旅生活并不能阻隔人们对美的向往和追求。母亲通常会把发了芽的土豆顺手捺在一个旧花盆里,几天之后,在叶与叶之间,突然长出两枝水汪汪的茎,茎顶炸开一簇花。一串串紫色的花瓣围绕着明黄的花蕊,摇曳点缀在茂盛墨绿的叶蔓间。灿灿的土豆花,不仅装点了军营,也装点了我们的生活。后来才知道土豆花其实很有来头,曾是时尚的代言者。据说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生日宴会上,药剂师向国王和王后献上了土豆花,路易十六当场把花别在了衣襟上,王后则用花环装饰了发髻。一时间,法国爱美的女子,都迷上了土豆花,太太小姐们把土豆花当成最时尚、最高贵的象征,从此土豆也步入了“高大上”的宫廷贵族生活。
上大学后,土豆也是学生餐厅里的主打菜,煮的、蒸的、炸的、小炒的、红烧的,切块的、拉丝的、片状的、长条的、切瓣的、捣成泥的……它几乎占据了大学食堂的半壁江山。那时,三毛钱就可以在小炒窗口要一份现炒的土豆丝炒肉,那个香味在一毛五分钱一份的豆芽菜面前飘呀飘,常常惹得同桌就餐的好友忍不住伸过筷子来。捏着饭票过日子的大学生活,一周也只能奢侈两三次,好给肠胃来点动力。家境好的学生,十天半月也会犒劳自己一顿六毛钱一份的土豆烧牛肉,这道经典菜肴因为毛主席的诗词而风靡大江南北,让我们这些中文系的学子们也能在品尝美味的同时,抒发一下文艺青年的感慨。
当时,一位学长关于土豆的诗歌在校园里走红,我们常常在最后一节课的最后10分钟里,在心中默诵……有时,在上诸如古代汉语、古典文学这些老深究的课时,常常被拖堂。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教授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惹得班里的急先锋们一边用铁勺敲打着饭缸,一边诵出声来——
亲爱的马铃薯,你永远是大学食堂的主角/哪里需要你/哪里就有你的身影/你是宫保鸡丁里的鸡丁/你是麻辣肉片里的肉片/在新式木须肉这道菜里/肉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肉/鸡蛋不在的时候你就是鸡蛋……
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老师茫然地环顾四周后只好戛然而止,同学们便潮水般地涌向食堂。
后来兴趣使然,看了一些关于土豆的文章,才知道土豆是“舶来品”,原名“洋芋”,产于南美,后经欧洲引入我国。从最初的“舶来品”到实现了本土化,它也有了中国的名字——土豆。
土豆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食物。毛主席的诗词“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现代文学中有与“荷花淀派”齐名的“山药蛋派”;一代宗师梵高曾创作了一幅经典的画作《吃马铃薯的人》,欣赏的人无不被震撼。土豆又是一种最普通的食物,在饥饿的年代,没有粮吃,土豆便是人们充饥的首选。欧洲曾流行这样一句口号: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但是在面包和牛奶来临之前,土豆就是穷人的上帝。
在瑞典的歌德堡市中心的一个小广场上,矗立着一座青铜塑像,俗称吃土豆者的塑像。他神情淡然,骨骼粗大,腼腆,下巴上有一道很深的沟壑。虽然一身贵族装扮,但是像土豆一样沉静、内向、沉稳。他就是约拿斯·阿尔斯特鲁玛,著名的吃土豆者。可见土豆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人们对土豆的情感源远流长。
“山药蛋开花结疙瘩,圪蛋亲是俺心肝瓣。半碗豆子半碗米,端起了饭碗就想起了你……”信天游的旋律穿透层层雾霾,从遥远的记忆中刮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