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一个人在宿舍的软椅上看书,透过右侧连接洗浴间的门看到天色渐暗,但仍旧有些许白光,透露着寒气,心似乎也随着一起缓缓沉入一片白茫茫的不知名的地方,如烟如雾,如水如沙。那片白色仿佛与我的心情搅和在一起,变得灰白起来,心情也变成了缕缕细丝,一些细碎的记忆和念头浮了上来,刹那之后,这种情绪又随着天边最后一点亮光一同消沉了,所以这种情绪也无法言谈,而只是回味当时的心境。等我再次打开那本已被我来回翻过几次的书时,却已忘记刚刚看到哪里,找不到,只有轻轻合上,抬手想放回书柜,刚刚夹好的书签又静悄悄地落下,“啪嗒”一声,和我此刻敲打键盘的声音一样。
于是再次翻开,逐字逐句地寻找,墨香扑鼻,恰似清溪在侧桃花纷飞。
于是想到花,想到这花蕊中的一股清新的香气,想到家里后院的两株蜡梅,想到冬天的境味。这时意识到,古来文人笔下冬的情意,并非是这样的,冬使人联想的是萧条、凛冽、天寒地冻,是漫天飞雪、碎玉琼花,如《文选·鲍照》:“于是穷阴杀节,急景凋年。”
但是冬的确有不为人知的境味,没有春的拔枝抽芽,也没有夏的烈阳鸣蝉,也不似秋天那样凄清冷寂。
我爱冬天的悠远。韩愈以雪虐风饕形容冬天,可见是不甚欣赏冬天的诸般滋味。但四季之中我对冬天格外偏爱。冬是代表着终点,相对于春之暗香疏影,夏之阑风伏雨,秋之叠翠流金,都是不足萦怀的过去式,一场大雪就可以重置一切,冬不语,所以有茫茫之概,不以具象争风。
这是我所谓冬天的意味。
似乎我钟爱的并非深冬,而是初冬,那时节百花似绝尽,傲霜挂枝头,冬日正暖,北风未寒,天地还未陷入沉寂,此时气态似旧而新,正值赏乐。
此时的境况,似是一截将要燃尽的红烛,虽只有萤萤之光但依旧散发出温热蜡香。又如一砚轻研的墨,色彩渐趋纯炼,密实均匀,落笔观之意味深长。如唐后主“拂了一身还满”的意味。
这类情境是人生中最难得的体验。
如饮酒以饮陈年老酒为佳,饮前醉后都不是最乐的,似醉非醉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着迷的,倘若饮酒得法,慢慢对饮完一整瓶,从小腹到四肢,暖意融融,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洋酒我不太爱喝,但是看见人将几种不同的饮料调配在一起,听着混合时候冰块在玻璃杯里碰撞的声音,也觉得有点意思。大概似是而非的事物,将至未至的境况,都能使我感到满足。
如同一锅高汤在高炉里慢火熬炖,几盘涮羊肉摆在一旁的那分心情。或者如一本我所钟爱的书,读过了最精彩的剧情,但似乎接下来如何圆满收尾更能引我期待。又如我一件穿了数年将要淘汰的外套,一张陪伴我整个青春期将要随房子一起出售的书桌,或是看到了一部曾经错过的老电影的桥段,一封曾经没有读完的信,都令人有相似的心境。人生在世如四季轮回,必要有这将至未至的时节,如从孩童长大成人,必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此时意气风发的风姿神采,是日渐成熟的青年人绝不能及的。
虽然情感相左,但最使我佩服的还是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没有满纸花鸟和通篇烟霞,以寂静之态呈现涌动之感。像河东先生这样的,才是写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