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河离我住的地方很近,西北方向,车行一小时即可抵达。当我内心浮躁,需要山水给予宁静,这时候我便去看它。初见亦是重逢,当我贴近山水,瞬间便恍悟,那一池秋水已凝望多年,它打开自己的门扉,等每一位尘世的归客。
进入景区,在树荫下缓行片刻,便可抵达码头。几只白船在大坝附近,被一泓绿水捧着,座位上的救生衣颜色鲜亮,像极了一声召唤。排队的时间并不久,然而过程却显得极为漫长,赴约向来如此,越是接近越显心焦。放行的一刻好比闸门开启,我们快速涌上甲板,心跳不由加快了。
船慢慢启动,岸远了些,大坝在背后,也远了。它挽留许多水,把水面抬升,水叠着水,透明的质地慢慢加入绿色,最后涣散均匀。一块绿色的玻璃,被风打磨出波纹,粼粼的波光晃着眼睛。一些云卧在头顶休息,白的影子被水面揉搓,静与动,白和绿,只这么简单的一映衬,美就出现了。两岸皆是山峰,它们是凝固的波浪,起起伏伏,连绵不绝,与中间的流水长相厮守。远处,两岸山峰合为一体,好像决意要捂住一个谜底。当船舶如剪刀一样划过,包装纸拆开,礼物呈现,更多的美散在前边,你根本不知道该看哪一处,因为放眼之地皆风景。
刚开始还能坐在椅子上,听导游解说,很快就不能满足了。船顶设有观光台,我们更上一层楼果然可以开阔眼界,山水相依的景色至此可以自由无碍地被视野俘获。我看见船尾的涡轮捣碎了这块翡翠,碎玉飞溅,一条白色的线,让我怀疑自己在飞机上。一些水鸟好似针脚,一会儿钻进一会儿钻出,它们想缝合这个缺口。眼前不断地掠过山峰,并不峻拔,因为水面没过了它们的腰围,我们只看见山的一半。想来群山一定安逸极了,它们身披茂盛的植物,可遮阳可避雨,腰间是通透明澈的流水,可啜饮可沐浴。柔风细吹过,我想到了李白的轻舟,这里没有猿声,但那分轻快却更胜一筹。
船舶靠岸,我们在码头的凉亭休息片刻。峡谷的风不断吹拂,带着细小的凉意,那是一粒粒水珠随风而起。几十步以外便是一条瀑布,扶着栏杆听闻水声,闭目,感受气流扑打面颊,可把自己想象成一片叶子,归隐山水间,内心只剩畅快。那瀑布落差不大,却因为河床走势之陡峭而显得放荡不羁。整条河在此被拦腰一抱,好似长途跋涉后的一次集体放纵,那雪白的叫嚷更像是一场抒情。
往前走,河水渐浅,变为土黄色。山是照样苍翠,林径上游人穿行不绝,风摇树动,窸窣的碎响传达一种深层的宁静。气温显然落了,蝉声也变了,外面的蝉总是心急火燎,扯开嗓子便一冲到底,而山里的蝉却懒散惯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几下,自带着几分水润,接近于雨后蛙鸣。
河水也在上游变缓,一片湿地出现了,荷花、菱花、茭白、芦苇……众多水生植物将滩涂装点了一个热闹。往前走,瀑布多起来,这些瀑布平日里不会轻易现身,恰巧近日多雨,这便是我与山水的缘分了。它们在对岸的山石间突然淌出,让人充满疑惑:它们怎么会出现在峭壁上?是石头可以生水,还是山体本身即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大坝?且不管这问题,观景才是最要紧的。这些瀑布穿石狂奔,似万马结队,凡遇石拦路则一跃而起,飞溅的水沫飘散无着,恰似烟树几棵,随风摇曳。
往前去,见到北魏摩崖石刻以及北魏古丹道,它们自有其深厚的历史底蕴及史学价值。1500多年过去了,石刻保存完好,而曾经的战略要地却被岁月风蚀,只留几段残余。嘘唏之余也感受到古人的聪明:路途虽险峻但有山水为伴,会不会减少舟车劳顿之苦呢?往下的山石早有前人替我们看出破绽,它们或是猫头鹰,或是罗汉,或是少有的大佛,所有这些都是大自然的力作,而我们只能在山脚下感叹自身的渺小。
我们原路返回,正好重温一遍沿途的山水。来时并没有细看景区介绍,虽然不受牵制了,可以进行最原始的探索,但有限的时间必定会错过许多风景。看过表,时间尚早,我们决定拐一个弯:来时未曾踏足的浮桥,引领我们去对岸。摇晃,悬浮,与流水十字交错,一定有灵魂的一部分,被编织在细密的流水里,从此就多了一分牵挂。我们想不到会有意外惊喜,沿着一条溪涧往里走,又是一条沟谷,这便是佛耳峡了。峡谷内流水淙淙,清澈无比。水里乱石安卧,秀峰投影,忍不住要脱下鞋袜了。一种清凉自下而上,整个人都变得通透。而抽筋是痛疼的挽留,山啊水啊,它们也舍不得归人又一次离开。
乘船返回码头,走过大坝,俯瞰下游。闸门开了一个细缝,雪白的流水冲下一段段台阶。我们在震耳的水声里确认了大坝的雄伟,它始建于1966年,耗时17年,有无数人奉献了自己的血汗。走过大坝其实是一种致敬,山水是自然的力作,而人有时候也可以比肩。
(压题图为本报资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