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台山停车场向北,穿过竹林小径,迎面是一片朱染血浸刀削斧劈的悬崖,那里就是百家岩——魏晋时期竹林七贤隐居和被乱世枭雄曹操贬为山阳公的汉献帝携夫人避暑采药的地方。
天刚放晴,忽然发觉夏天已近尾声。接连几场雨,沟渠里的水流沿着红褐色的岩石飞溅出白色的水花,几个孩子赤着脚在水边玩耍,欢快的笑声打破了山野的寂静。碧绿的竹子在风中摇曳,树木撑开一柄柄巨伞,野荆、茅草一人高,偶有几朵蓝色的小花,点缀在石阶缝隙。这是它们在盛夏的姿态。
没有人干涉它们,风和雨,天和地。站在这里,耳边仿佛又听见了当当的打铁淬剑之声,那血红的石壁那边,有千军万马的嘶鸣。
有谁与我同坐,清风明月与我。
哦,不,还有那七个放荡不羁的身影!吟歌,纵酒,兴起高歌,悲时号啕,一人牵马孤独寥落。
绿色中,有只鸟儿在鸣唱,清脆,悦耳。坐在一潭绿水的淬剑池边的石块上,水草随着水的流动曼妙摇摆,岸边的苇草青青,闭目,有风轻轻地从脸颊拂过,感觉日子是那么悠长宁静。
青山依旧,还有那朱染血浸的红色悬崖,天门就安静地在那里,聆听着千年的风雨,天门沟底,泉水淙淙,蒿草遍地,高高低低的石径上踏过古今多少人的足迹。古塔安静地立在那里,不言不语,塔门前斜插的黄色佛旗在风中猎猎摇摆,塔门内的供果无声,香烟袅袅,塔前的那块红色岩石洇出一年又一年的年轮。
天门瀑布干涸了奔腾喧嚣,只留下那曾经轰响飞跃的痕迹。与这古塔的静谧安详在历史的时空中交错穿越,佛音袅袅,钟磬声声,远处,红色佛墙绿色的琉璃瓦隐约在嵇山绿树中。
石阶两旁,灌木丛中,不少的野韭就藏在那里。还有叶子青里泛着白色的野菊花在暗暗怒着花苞,纤细的枝条在缝隙里向上伸展,等你秋天过来,满坡的金黄,仿佛一双双明眸,风里会溢着香。
走至沟底,几场大雨,山洪冲断了石阶,小心移步,却听到前方哗哗的水流声响。还未近前,一股清凉迎面扑来。原本淑女般的细流淙淙的明月泉水变得豪爽奔放,一路向南,漫阶而行。
小心地蹚着水,踩着稍微狼藉的石头路,碑林石刻,随处可见。野草绿树间,路边就是解虎坪,嵇山碑,可惜遗迹尚存,古音风情不觅。
石路的下面是百家岩寺的原迹。百家岩寺,东有白鹿山,西有覆釜山,周围有汉献帝的避暑台、二乐台、孙登啸台,一场大火,现在仅存几个寺塔和破败石块的遗迹。
慢慢上行。周围大树如棚,灌木丛生,枝枝蔓蔓还附生着许多绿色青藤,互相缠绕纠葛,人从下面经过,即便是艳阳酷暑,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热。
曲径通幽处,最奇路边的石头,全然没有丁点的土,却从石缝里突兀生出两棵根相连的树,如伞一般,为过往的行人撑出一片阴凉。路的尽头,就是后来的万善寺,朱红的寺墙绿色的琉璃瓦,掩映在山前绿树间。寺前的明月泉水千年不竭,掬一捧入口,甘甜清冽。泉水旁的绿苔有两拃长,绿苔绿了又黄,年复一年,也沾了几分仙气。几个字迹模糊的石碑立在旁边,泉前一片竹林清凉,往日的一片野花茅草怕是被寺里的老僧薅了不见踪影。
立在此地,面前绝壁巍峨,山里还飘荡着广陵散的古音,风清云朗,草木幽深,鸟鸣清脆,连蝉音也变得清幽,斯境斯景,忘我,无忧。
那么,找块石阶,听风,听禅,悟道,静心,再陪七贤坐一会儿吧!雕梁洇出了《广陵散》,画栋悲歌了《思旧赋》。走过、抚摸,那是朦胧境界的升华,是抚今追昔的妙心。挣脱凡俗、放荡不羁、追求散淡又何尝不是一种寄托的精神?
这就是百家岩,一个想去,去了就不愿离开的地方。花开花落,物是人非,一切都在变换。但天门山一直都在,那片竹林在,《广陵散》在,淬剑池在,明月泉水一直也在;山风里,那些传说也在。“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到了百家岩,方知前贤不愧是前贤——说得真好!呵!令人神往的百家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