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伊始,不妨先翻一翻旧年的记忆,此去经年,良辰美景,都在书页里一同风干。
手边能拿到的书本也不过是三年来购得的。
三年前的春日,我似乎一直病着,及至做了手术,每天隔着病房灰绿的玻璃看有限的天色变幻,等待着身体微妙而缓慢地康复。等我能稍微活动一些的时候,老公带了几本书给我,告诉我楼下的樱花开了。再一日,他给我送饭,顺道折了一枝樱花给我。那枝樱花开得极为繁盛,稠密,硕大而艳丽。我让他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并顺手摘下一朵夹在书页里。瓶里的花谢了,楼下的花开开落落,而这朵胭脂色的樱花仍然硕大艳丽如在昨日。花瓣之下隐着一段文字——缘来花开,缘去花落,从此我便高枕青山,从一朵莲花到一座雪山,谁又能越过这六字箴言,一层薄梦,遮住了三生的艳阳天,末法之际,有人出发,有人回家。仓央嘉措一语道破,人世间的一切都是修行,病痛,折磨,欢喜,相爱……一切的一切都是修行。
再一朵花是杏花。杏花是别于樱花的,杏花单薄,苍白,是平凡到让人忽略的花朵。这朵杏花便是前年与友人相约去看桃花,桃花未开而偶遇的杏花。当时因为没看到预期万亩桃林灼灼其华的情景多少是有些失落的,然而在杏林里信步走着,微风轻起,轻若无物的杏花开始一瓣一瓣地凋落,瞬间稠密起来联结成雨,整个世界都飞舞着凋零的花瓣。那个时候我开始明白,有些花朵的开放其实就是为了凋落。
我将一朵凋落的杏花夹在书页里,花朵遮住杜拉斯的唇舌——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我们生亦为死,成长亦为衰老。
最后一朵是白樱花,是一朵虚无成透明的花朵。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去年的春天我在一片绯红的樱花林里,做了一个长久而温柔的梦。梦里我在这片樱花林里唯一的一棵白樱花树下看书,一位黑衣少年走来,我对他说话,他笑而不语,然后他跃上树枝,如同一只黑色的猫,折一朵白色樱花给我。我醒来,偌大的林子依旧只有我一人,然而这朵白樱花落在书页间,樱花下隐着《繁花》里的字句——上帝不语似一切全由我定。
今年的春宴早已拉开了序幕,冷空气将这个春日拉得细瘦绵长,虽冲淡了春意融融的温暖,却将初春特有的清明彰显到了极致。迎春历了一场雪,连翘足足开了两周,白樱花开了满树,红叶李还在枝头,红樱花刚刚结了蕾……这样的春日恰是一道道细品春日的佳肴,不至饕餮。春宴之后,又将是一个欲望泛滥的季节,而春日的花木在凋谢之后,就成了树木,抛却浮华与欲望,只跟着心向着澄澈的天空靠拢。
我的花朵还未曾折下,而文字已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