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离火车站不远，却一直没有坐过火车。看火车拉着那么多节车厢，像长龙一样在铁路上飞驰，我对它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蒸汽机有节奏的“轰——轰”的巨大喘气声，常常是我的催眠曲，也是我的起床号。从家乡出发，坐一次火车到外面的世界，那将是多么惬意啊！谁知，这个朝思夜盼的美好梦想，一旦成真，就变了味道。

  1978年春天，我到外地上大学，开始体验到乘火车可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每逢节假日，我必须得坐火车往返家乡和学校。且不说买火车票要长时间排队等待，就是上了车也不感到轻松。旅客多的时候，候车的人们就只好待在那毫无遮挡的站前广场。进站前，车站的工作人员举着标有车次的牌子，犹如运动会的领队，手持喇叭催促地叫喊着，率领旅客排成一行，绕着车站广场东转西转。男女老少肩扛行李，手拉孩子，顺从着队伍行进。直到所有的旅客全部入队成行，举牌子的工作人员才领着队伍来到进站口进行检票。进了站，旅客扛着行李，拉着孩子奔跑，爬过高高的天桥，来到站台，拥挤在车厢门口。车上常常是人多嘈杂，你推我扛，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冬天还好，挤得满身是汗。夏天就不同了，整个车厢，人们挤得水泄不通，汗流浃背。一些不讲究的男人光着脊梁，光滑的身体在人们之间滑来滑去，弄得一车厢人都不自在。由于车厢过道拥挤难行，每逢到站停车，列车员只好下车，提着水壶，从窗外给车厢内的旅客倒水。

  有一次，我坐在窗口。车下一位中年汉子，央求我把他的行李、孩子，从车窗接进去。他说要不然他实在上不了车。我看他真不容易，就帮了他，并劝他也从车窗爬进来。他不好意思，非要去挤车门。结果，他还没有挤进车，列车员的哨声响了，列车马上就要启动。我把身体伸出窗外，对他大声喊。这位汉子还算机灵，拔腿来到窗口，我急忙把孩子和行李还给他。他一只手搂住孩子，腾出的一只手刚刚抓住行李，列车就徐徐开动了。火车跑远了，我看着他揣着孩子，呆呆地立在站台上。

  毕业工作后，我常到外省市出差，多是长途旅行。坐硬座实在受不了，只能买卧铺。卧铺票可不好买，排队时间再长，也不一定能买到。搭上一天半晌买到了，那算运气好，否则就要拐弯抹角找关系。遇上节假日，你就是托关系送大礼，有时也会一票难求。有一次，实在买不到卧铺票，我只好硬着头皮买了个硬座票。列车在途中不断上人，车厢里挤得放不下脚，就连头上的行李架和座椅下都塞满了人。我想上厕所，怎么用劲也挤不到厕所边，只好又退回座位。这一憋就是五六个小时。下了车来到厕所，尿憋得一时竟解不出来。坐火车，真成个苦差事了。儿时美好的火车梦，早被挤丢了。

  1991年春天，我出差到德国。在法兰克福机场下飞机后，我们一行四人直接来到机场的底层，换乘火车到徳国另一个城市科隆。推着机场的行李车，到火车车厢门口，先上车，再买票。车厢里空荡荡的，人们不慌不忙，随意入座。整个列车宽敞整洁，悄然有序。车座可180度转向，我们一行多人，可面对面交谈，真是自在。列车沿着莱茵河高速行驶。莱茵河畔花园般的美景，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从眼前划过。我感到自己好像处在一个美丽的梦幻世界，不胜感慨：何时能轻松自在地在自己的国家，尤其是在家乡，也能如此轻松地乘坐这样的高速列车？这又成了我新的火车梦。梦终究是梦，我这辈子，恐怕是没了指望。

  没料到，这个梦想没有我想象得艰难和长久。回囯以后，为避免出行买票坐车的烦恼，我常驾车外出。当然到非常远的地方，我还得乘火车或坐飞机。但是，交通的持续快速变化，让我不断有新的感受。开始，我感到驾车出行，路况越来越好。全国各地的高速路建设日新月异，一条条新的路线不断建成通车。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熟悉的高速路中，通往新高速路的岔口不断增加，稍不小心就会误入“歧途”。后来，除了少数几天重大节假日外，买火车票或者乘火车，不再困难了。买票，可以到窗口排队买，也可以在网上买，甚至可以提前买往返票。乘车，到远方火车的车次不断加多，速度也越来越快。再往后，高铁线路也像高速公路一样，一天天变得四通八达。长途车的旅途时间，越来越短，舒适度越来越高。过去让人生畏的遥远距离似乎变短了。我的火车梦，变得越来越触手可及了。

  今年春天我在家乡焦作闲住。焦作离郑州不足百公里，驾车走高速公路只需个把小时。一个周日，我有急事要到郑州，因为喝点酒，不能开车，怎么办？朋友说，两市开通了城际高速列车，只需45分钟，在郑州下高铁后，可在高铁站直接乘通往市区的地铁。在家乡乘坐这么短距离的高铁，我还是第一次。焦作火车站的售票厅整洁敞亮，在这里我轻而易举地从自动售票机上买到车票，来到候车大厅。候车的人不少，清洁光亮的地面上，几个孩子在玩耍，乘客大都坐在那里或聊天，或摆弄手机，一切都显得舒缓自在。候车、上车、就座，同我在德国一样松快。当今，中国的列车要比德国的新颖阔气。全封闭式车厢，配有空气调节装置，车厢里空气清新舒爽。流线型的车窗，洁净明亮。隔音玻璃加上车厢与车厢的衔接上的科学处理，车厢内几乎听不到大的噪声。舒适大方的沙发式座椅，可调节坐姿和朝向，座椅之间的距离合理而不局促。尤其是厕所宽敞干净，吸水式马桶和飞机上设施一样高端。列车很快以近200公里的时速奔驰在豫北平原。车窗外，远方山峰起伏绵延，白云飘飘；近处绿树成荫，房屋俨然，河泛白光。优美的景色，接连不断从我眼前飞过。

  此情此景，我既欣慰又迷茫：儿时美好的火车梦，在德国时产生的新火车梦，在家乡这样的小城市已经实现了。历史已把乘火车难的一页快速翻过，一个新的出行时代已经到来。唉，我的新时代火车梦，又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