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山
这半生,在雪山口
把自己驻守成一块流血的坚冰
戍边的老兵,终年与寂寞为敌,较劲
谁也未曾轻饶过彼此
巨大的内伤辽阔寒冷,不肯轻易示人
将它埋藏在雪山的刀尖
继续盛满月光,风暴,孤独无际的雪
在山下,遇到第一位亲人
是一棵长满叶子的树
我投降,下跪,恸哭,交出岁月的剑与盔甲
后 方
绿色列车隆隆而来
闷罐车厢装着所有的伤口,死皮和断骨
像一封长长的机要邮件
被死神退回
无字血书卷起无边的沉默
一颗忧伤的子弹缓缓射向干旱的故乡
安静下来。让呻吟和发烧充满黑漆漆的金属味
让弹片和勋章残旧,磨损,锈蚀,遗忘
回 望
只给我留下一只眼睛 就够了
哪怕肉身坍塌,已成废墟
我还能看见沙场冷寂,明月缓缓
万物停止撕咬 草木握手言和
洒过热血的泥土盛开鲜艳无垠的花朵
所有的暴风,惊雷和闪电都呼啸而去
我干涸的瞳孔挖一口枯井,收藏失效的战马
火药和箭镞
我用佯醉的弓弦和铁屑,在边界望乡
一天一地一斜阳 一只中箭的苍鹰向上
用力飞,躲进惆怅又悲凉的前世
旧 疤
要厮杀多久 才能合上这血盆大口
这些年,我用黑夜止血
用月光缝合 用歌声包扎
背对大地和灯火
我该学会遗忘仇恨与争执
把骨头上的疼豢养成坚不可摧的伤疤
学会饮尽苍老和丑陋,并且习惯怀古
错把旧衣裳当成攻城的令旗
将囚在伤口深处的战马,弯刀,猛兽和鹰
一遍遍无罪释放
是夜,我以疤为盾,睡相端庄
人间草肥花盛,不甜不苦
遗 像
娘呵,莫要揭起我的盔甲
疼 我只想睡会儿
醒来,还是您掌心里撒泼的孩子
娘呵,莫哭 烽烟未息,炊烟又起
我腾不出手来,拭泪。让它流
一半热血,一半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