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玺璋
日本人内山完造所作《我的朋友鲁迅》一书中讲到很多关于鲁迅的生活细节以及他们在日常交往中所经历的平凡小事,往往是不为我们所知的。这些无疑具有很珍贵的史料价值,人们寄希望于这部书的,也是能为寻求和揭示鲁迅真相有所贡献和帮助。
鲁迅与内山完造有过长达10年的交往,自1927年定居上海,至1936年10月19日凌晨去世,内山书店始终是他联系文化界的重要场所。他对内山完造显然极有好感,他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萧伯纳要来中国,有人想促成这两位大文豪的对话交流。在内山完造面前,鲁迅无所顾忌,直言:“我并不打算见他。”书中有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先生那些话》,这个先生,指的就是鲁迅。从这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他们的话题十分广泛,从生活琐事,谈到中日两国的风俗;从哪些人亲日,哪些人反日,说到中国人和日本人国民性的异同,能感觉到鲁迅在这里的轻松自由。
这本书中平实生动的文字,不难使我们了解和体会鲁迅精神、人格的另一面,从而有可能接近鲁迅的真相,特别是在多年来鲁迅已被神化、误读,甚至亵渎、曲解的情况下,这本书的价值也就更加凸显出来了。比如他就注意到了鲁迅在提起儿子海婴时“一副幸福的烦恼样”,我想,这种“幸福的烦恼样”,做过父亲的人都不难体会。他还记得鲁迅曾经询问,在日本,小孩子出生后是否立刻就能喂乳汁,由此谈到给小孩子喂“五香”,鲁迅于是也提起家乡绍兴的风俗,小孩子吃奶前,大人们会先拿五种东西放到他的嘴边给他舔一下,这五种东西分别是醋、盐、黄连、钩藤和砂糖,代表了人生的五种滋味,酸、咸、苦、辣、甜,其中钩藤即野蔷薇,寓意着生活的艰辛吧。
内山完造笔下的这个鲁迅,和我们所了解以及想象中的鲁迅,还是有些区别的。前些年我们出过一本《鲁迅家庭大相簿》,当时就有人为了证明鲁迅并非总是阴沉着脸,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刻意从这本相簿中挑出了大约20帧面带微笑的鲁迅照片。鲁迅自然是会笑的,内山完造的记述也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在这里,鲁迅不仅会笑,有时还会“哈哈地笑出声来”。事实上,把鲁迅想象为一个僵硬的、严酷的、只有恨没有爱因而不会笑的人,只能说明我们对鲁迅的理解和认识是有偏差的。这里有一篇《先生和版画》,也向我们透露了鲁迅性格中的另一面相。我们知道,中国现代版画运动的发生、发展,都与鲁迅有很密切的关系,内山完造就曾协助鲁迅举办过三次版画展,每一次,鲁迅都亲力亲为地做了大量细致的具体工作。第一次,“先生准备了德国和俄国的大大小小的版画作品共70幅,全部用框裱好并编上号,下面用该国语言及中文表明作品对应的国家名字和作者名字,并制成目录印刷成册”。当时,了解版画的人很少,为了普及有关版画入门方面的知识,鲁迅及时抓住来上海旅游的内山嘉吉,请他为美术学校的13名在校生授课讲习,并亲自担任翻译。我们很难想象鲁迅在课堂上当翻译的样子,但经过不断努力,版画在一些青年艺术家手里的确渐渐地做出了一些模样。这时鲁迅已经卧病在床,但他对版画的热情丝毫未减,病中还操心外国版画作品集的出版,“从原文的翻译到纸张的选择再到题字、序文等,都坚持一个人完成”,耗费了大量心血。
这至少是鲁迅的一个侧面,它丰富了我们对于鲁迅的想象,使我们想象中的鲁迅有可能接近真相的鲁迅。在鲁迅的影响下,“刘砚和罗清桢等人还特意到日本研究木刻画”,日本人所谓木刻画,就是我们说的版画,内山完造记下了这一笔,但这里的刘砚,似乎应该是刘岘,这个来自河南兰考的青年,曾与黄新波组织未名木刻社,参加鲁迅指导的新兴木刻运动,不久赴日本留学。这个刘砚,不知是内山完造误记呢?还是翻译的疏忽呢?希望能给读者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