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颜觉得自己像是解冻的春水，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总是想他，喜欢在他怀里撒娇，喜欢假装生气让乔楚来哄她，喜欢乔楚抓住她的手，喜欢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喜欢用食指在他脸上画出他的轮廓。乔楚总是眯着眼睛笑，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恰如岁月静好。

  安颜生日那天乔楚请了假，安颜第一次邀请乔楚去了她的住所。他们一起窝在安颜的床上看安颜小时候的照片，看安颜拍的照片，有破土的嫩芽、有舐犊的母牛、有各种笑脸、有各种铁路和晨练的老人，还有山上的夕阳，老屋墙上的金盏菊，她一张一张地讲着，表情轻松又自信，她的长发滑下来，扫在乔楚脸上，痒痒的。乔楚翻上来，安颜睁大眼睛，又慢慢闭上。乔楚的吻温暖而绵长，他亲吻着她的唇，然后滑向耳朵，轻轻咬下她的耳钉，吻向她的脖颈。安颜沉沦在他的温柔里，她感觉自己奔跑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草地柔软而芳香，野花汹涌而来瞬间将她覆盖。

  此后乔楚经常过来，每次都会带来安颜喜欢的甜食，奶油蛋糕、巧克力、冰淇淋之类的。他问安颜怎么这么喜欢甜食，安颜说她想做个甜蜜的人，她说的时候总是闭着眼微笑，乔楚会吻一下她的嘴唇问她甜蜜吗？她笑着跟他打闹在一起。这里是他们爱的小屋，她一直是知趣的，不占用乔楚的时间，不提及乔楚的家庭，不跟他拍合照，心里是时刻作好了分开的准备。也因为此种原因，她一面争分夺秒地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一面又时刻提醒自己把握住不要陷进去。这种矛盾令她疯狂而敏感，她感觉自己是个踩钢丝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心却始终被那细细的钢丝勒出血来。嫌隙还是来了。安颜感冒了，她躺在床上打电话给乔楚：“乔楚，我难受。”“哦，你吃药了吗？”女人就这么奇怪，她不是孩子，你不是医生，她什么都清楚，然而还是会打电话给你，要的是你一句关心的话，或者说仅仅是一个语气，一个关切的口吻。然而，乔楚那里是压低的匆匆的声音：“你好好休息，我挂了，得空去看你。”没有迟疑，安颜耳朵里是嘟嘟的挂线声。她昏沉沉睡去，醒来时，看看手机下午三点，睡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她迟疑一下还是拨了过去：“喂，乔楚你在哪？”“我跟同事在一起呢。”忽然那里传来一个声音问谁打的电话。“同事。”乔楚回复那个声音，电话挂断了。安颜缩在被窝里，她确信乔楚对她撒谎了，他忘记了他的同事也曾是她的同事，她缩在被窝里，强迫自己入睡，再醒来下午四点整，她搞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再次打过去，乔楚那里很吵。“在哪？”她的语气有些生硬。“跟老婆孩子在游乐场。”“你什么时候来？”“等会儿。”安颜挂了电话，寂寞从心底升起，她觉得她仍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她穿着睡衣坐在飘窗上，楼下没有几个人，时节竟是深秋，小区的路上落满了杨树叶子，她光着脚浑身一阵发冷。她坐在厚垫子上抱紧膝盖正对着书架上安意如的书，她抽了出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故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她原就知道这其中的悲，却不曾体会这样的凉薄，心也随着这天色渐渐灰暗下来。一只鸟从窗台疾飞而过，扑棱棱的。她看看手机十八点，再次打过去。“还在游乐场，我马上回。”“你不用来了。”安颜的声音冷漠而干脆。他半个小时候后还是过来了，脸色却不好看：“安颜，我不可以陪我的家人吗？”“我说不可以吗？我干涉过吗？”“你以前不干涉，可是现在你想干涉了。”“我没有。”她语气冷漠，态度坚决，心却愈来愈凉。她想说我生病了，她想说我要的无非是你的一句关心，她想说你无需对我撒谎，可是她说不出，乔楚咄咄逼人的态势让她觉得她已处劣势，她不愿再示弱。“乔楚，我们分开吧，我不能这么一直不明不白地跟你耗着，我累了。”乔楚不说话，只是抽烟，终于转身走开。那夜安颜睡着，感觉睡在一个顺水漂流的竹筏上，河水冰冷。

  安颜想念乔楚，想念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眯起眼睛时的温暖，仿佛是把所有洁净的阳光洒向她，他呼她吸，休戚相关，她想见他又不敢见他，怕原有的美好也被打碎。到底还是见了，天气已经很凉了，她穿着裸色的细细的线衫，宽松的线衫垂到膝盖，更显出她的瘦削，烟灰色的小脚裤向上卷起露出细细的脚踝，她坐在车上微笑着并不看乔楚的脸，低下头转着鞋跟。她终于鼓足勇气抬头，乔楚却把目光别了过去。“想我吗？”安颜问。不知道这句话打哪发出，说出去就开始后悔，然而不说这句她要说什么？她把手放在乔楚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乔楚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安颜的拇指，两人静默着。“安颜，不要干涉我的家庭，也不要打过多电话给我好吗？”“好。”安颜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心想这嫌隙终究是来了，他是个已婚男子，他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他的家庭，她明明想哭，脸却是笑的，那笑容越来越大，僵在脸上，泪想下来可心是冷的，那泪就这么冻着下不来了，她不能哭，泪是留给爱她的人的，他不再爱她了。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说声：“再见，我该走了。”回身关上车门，乔楚坐在车里抽烟，隔着这烟雾迷茫看安颜瘦削的身子在这深秋里渐渐飘远，他知道不该挽留。

  有时她忍不住拨打他的电话，两人聊着天，却是故作轻松。安颜终于还是约了乔楚见面，直接约在酒店里，约法三章：不许吵架、不许流泪、不许他喝酒，最后一夜彼此心知肚明。她疯狂地咬他、要他，感觉置身一片花海，紫色的薰衣草，铺天盖地而来，她觉得她在慢慢沉下去，眼花缭乱，干脆闭上眼睛，就这么一直沉下去。乔楚闷闷地狠狠地也不说话，不似平日里的温柔，他捏着她手指似乎要嵌进肉里，她纤细的骨头随时都要断裂了，他感觉她随时都在他身边而又似乎不曾存在过，就像他想抓取的水，越用力越抓不住，反倒搅碎了一轮好明月。一起用了早餐，他送她到单位门口，她拉着他的手说抱抱我，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她走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开，“嗒嗒嗒”，鞋跟敲着地面，她急着去上班。

  下雪的日子，安颜记起山上的最后一场雪，雪停的时候，她背起背包坐上了去机场的大巴。十八点的冬天夜色已浓，她坐在大巴车上，整车人都睡着，她趴在抱枕上，看着流泪的玻璃窗。她掏出纸巾擦掉玻璃上的水，一辆卡车驶过，玻璃窗上现出她的面容，慵懒的猫一样的脸。她要去大理，寻找她梦里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