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希昆先生是忘年之交,这是一个不事张扬却屡屡给人带来意外惊喜的高人!
25年前,我从县城调到了市政府机关。在学生路一个多家混用的大杂院中暂栖孤身。当有人指着那幢瓦灰色的三层阁楼告诉我,有一位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的高材生与我比邻时,我当时的惊奇神态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要知道,那时候的大中专毕业生还都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不少单位抢着要。我这个大专毕业生也是因为这样的机缘才选调到市政府来的。国家百废待兴,正当用人之际,又怎能让北大的麟角凤羽在这偏僻之地轻抛却?带着狐疑、惊喜和崇拜,我在希昆先生办公室隔壁安营扎寨。蒹葭依玉树,茑萝施乔松,自幸有缘攀附,道德文章能得高人指点了。一晃几年过去,我从先生交游获益匪浅。不仅对希昆先生为尽孝道而离京返乡的过人之举心生敬仰,而且联想到了古代辞官守制的国士遗风。希昆先生时任地震局副局长,而这个城市又处于山南地震带上。在城市居民谈震色变的一惊一乍中,我从先生那里学到了不少有关地质和地震、气象与灾异的科普知识。心中暗赞,这才是一位真正的专家型官员。
1990年,经过希昆先生再三申请,他又调回原籍温县任县政协副主席。在当时县里的干部纷纷通过各种渠道挤进城市任职的热流中,希昆先生的再次归乡自然异于常人。青峰岭下,黄河岸边,仿佛有他斩不断的情缘。那里的泥土气,那里的绿草香,总引得他频频回眸,难以割舍。他离开了山城,我们的联系也自然少了起来。这期间,我陆续有一些散文和杂文作品在日报上刊发,并在报纸上开设了一段《大风歌》专栏。由不名一文到文名渐起,浅薄的心里便有了潜滋暗长的得意。有一天,暌隔已久的希昆先生驾临寒舍,稍叙寒暄之后,把自己的大作相赠,我一看顿时惊呆:《中国大洪灾》!洋洋洒洒四十余万言,图文并茂,资料繁富。是我熟识的作者群中少有的长篇纪实文学作品。尤其是作者对许多事例的夹叙夹议,堪称中綮金石语,公道月旦评。点睛之笔,振聋发聩。北京高端领导和专家为之题词作序,著名经济学家王梦奎先生称之为“真正的大部头”。针对刚刚过去的1991年中国大洪灾,痛定思痛,追本溯源,的确是一部能引发深沉思考的力作。说实在话,这部著作出自北京专业人士手笔,我不会惊奇;出自上级主管部门手笔,我也不会惊奇;出自专业纪实文学家手笔,我还不会惊奇。但希昆先生已经离开了一线领导岗位,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杜门谢客,安享晚年。却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弄出这样的煌煌巨著,没有强烈的国家主人翁意识和坚韧不拔的超人毅力,是不可想象的。在他的丰硕成果面前,我自鸣得意的“豆腐块”有什么价值可言呢?精力充沛、丰神俊朗的希昆先生真的让我辈无地自容了!
是夜,我怀着一种激动复杂的情感,为这部《中国大洪灾》写了一篇评介文章《力挽江河战洪图》,这是我在日报上发表的第一篇评论。在文章结尾处有几句意绪深沉的话:“在夜幕深处,在眼光看不到的地方,是万古长存的大地和奔腾不息的江河”。这实际上是我自己夜半临栏时心潮起伏的思想抒发,一种自警自醒的情感写真。年过花甲却澎湃着生命激情、不断创造着人生价值的希昆先生总让那些肤浅的、自满的灵魂难以安卧。
时日不居,岁月如流。25年过去,我也到了希昆先生当年辞城回乡的年龄,离开了政府部门到高校工作。钩沉往事,朝花夕拾,翻检记忆的仓库,犹如打开一坛长期封存的陈年老酒,馥郁的香气令人有无穷回味。在建构记忆拼盘的时候,和希昆先生的交往自然是一个重要板块。但先生已经彻底离开工作岗位,寄情山水,逍遥林泉。登东皋以寄傲,临清流而赋诗。先生真正成了采菊南山的陶渊明——不慕荣华,不恋官位,性情旷达,志在归田。于三家村中,听犬吠深巷,看鸡鸣桑巅。这不正是无官一身轻的神仙日子吗?但忽然有一天,先生叩响了我的办公室,依然的声如洪钟,依然的步履矫健。浓重的乡音在房间回荡,完全没有下野官员那种萎靡、愤世和牢骚。他纵情谈论着大多数官人不屑一顾的平仄对仗,随之递过的一册《江河新韵》诗稿又一次让我眼前一亮:这四百首精挑细选的旧体诗作,其中不少都登临大雅之堂,在全省、全国诗词大赛中获得大奖,记载着作者不懈攀登的履痕:他曾荣获中原减灾报建国六十周年诗歌征文大赛一等奖;曾荣获魅力世博会中华国粹题赠艺术大赛优秀诗词奖;曾获得第七届天籁杯中华诗词精英奖金奖;曾获得第二届全国中华诗词综合大赛“评委会最高提名奖”;全国诗词书画邀请赛首届中国山水艺术创作佳作奖等;并被授予“中华诗词特殊贡献奖”“中华诗词民族奖”“中华诗词国家重点模范诗人”“中华诗词杰出著作家”“新中国优秀诗人”等荣誉称号。我又一次惊喜而无语!
读希昆先生的诗,你会由衷感到他的执着和勤奋。“借问缘何太瘦生,只为平生作诗苦”。古人作诗能消得人憔悴,形销骨立,瘦骨嶙峋,固然有夸张的成分,但真的要写出水平和自己的风格,却真的要下持之以恒的硬功夫。希昆先生是退休之后才治古诗的。自然之山川风物,世间之嘉言懿行,国家之盛事大典,亲友之往来真情,摄入笔端,尽兴讴歌。使他诗作有一种来自乡间的青草气,和庙堂歌德诗形成鲜明的对比。南宋著名诗词评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鹜愈远,由入门之不正也”。希昆先生在旧体诗创作上,关注苍生,为民立命,走在一条健康正确的道路上,使他的创作永远连接着活水源头。
品希昆先生的诗,你可强烈感受到他的认真和细腻。“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旧体诗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创作过程中的颠来倒去,反复琢磨。“吟安一个字,捻断三茎须”是诗人苦吟推敲的写照;“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是搜索枯肠倏然有得的欣喜。希昆先生写诗深得古人意旨,从来不作敷衍之语。叙事状物丝丝入扣,表情达意精致入微。这可以从他多首充满生活情趣的短诗中看得分明。他的旧体诗创作极其认真。他主张旧体诗创作要“求正容变”。求正,即体裁上力求合乎格律,而不能在格律的名目下不守规矩;容变,指不苛求为精确表达诗意而带来的格律瑕疵。有一则故事足以说明希昆先生在旧体诗创作上的认真和讲究。去年五一节前后,我写了一首旧体诗发给诸同好,自以为得意。不想很快收到希昆先生电信一则:“诗味很浓,但平仄欠工”。我在平仄上常有不谐是自己清楚的毛病,但希昆先生不肯放过充分证明他的认真和严谨。
学希昆先生的诗,要敢于“弄斧”。这一点对从事旧体诗创作的新手来说尤其重要。历览先生创作历程,他不是囿于一个创作的小圈子内,在一亩三分地上自鸣得意,而是敢于在更广阔的舞台上角力较劲。“酒对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借助高人法眼,提升创作水平,这是希昆先生非常显明的创作特点。那一首首获奖作品,句句都显示着作者登攀的雄心,句句都显示着作者努力的执着。他把自己的作品捧到一个名家云集的高台上让名流批评,让大家指点。这是一条登堂入室的快车道,也是他很快取得重要成果和积极影响的一部“葵花宝典”。但要读懂用好这部宝典,需要去除孤芳自赏的矜持,需要克服固步自封的满足。因为“山外青山楼外楼,自有高峰在前头”,陶醉于“小国风光”的人终难有大的作为。
旧体诗创作是当前国学热回归背景上出现的可喜现象。其独特的音韵魅力使它有了越来越多的参与者。其间有硕硕鸿儒,也有青青子矜,无不沉浸其间,如痴如醉。对历经人生风雨的文化人来说,功名已逐浮云散,赏心莫误夕阳红。旧体诗创作确是一个快心怡情、修身养性的精神家园。但是,怎么才能入得去,怎样才能写得好,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四十三年枉学诗,功夫深处独心知。”个中心法,因人而异,只有深入持久地创作实践才能体会得来。不过,《江河新韵》这本诗集以及希昆先生本身的创作经历可以为你提供借鉴,从而少走弯路,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