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州
蔡诗华一直生活在现实和内心的巨大分裂和痛苦之中,为了廓清那段苍老而不朽的记忆,他一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在苦吟、在思索。有时我甚至想,是不是蔡诗华过度的政治热情,进而喧嚣、引爆了诗坛的清静或沉默,是不是在他独特的象征方式、文体特征、政治记忆及精神线条的“掩护”下,才使得我们轻易地越过了政治危险,从而在“纯诗”地带安全着陆?从精神意义上说,这话已经应验。在当今诗坛,像蔡诗华这种纯粹的精神追求者,已经被新一代写作者所轻视或遗忘,那个沉重而绝望的精神包袱,在他们眼中似乎显得多余。而身体的狂欢、欲望化的经验、消费主义的景象方是他们的兴趣所在。写作已从内心撤退,开始转向生活的外表,转向可以交换的商业领域,不再拥有责任、不再拥有积极的政治热情。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讲的消费社会的文学处境。而这,看似蔡诗华的悲哀,其实正是他的价值所在:他用一种粗线条式的叙事方式,为我们开创了一条通往艺术和内心的崭新道路,读过《人民苦恋毛泽东》,此种印象更是深刻。
中国长期以来推崇“文以载道”和“诗言志”。即便到了近代,也还有过“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思想专断——很显然,这些观念的背后,活跃的还是一种“用”文学的思想(这似乎与“文学即政治”的观念有点吻合)。如今,消费主义甚囂尘上,写作似乎又多了一个被“用”的广阔领域:以写作获利不仅限于名声和地位,更是伸展到了商业利益之中,结果再次导致写作沦为工具,使之偏离了精神和信仰的轨道,沦为一个时代的笑柄。从根本上讲,文学的确是无用的,它什么也不能改变,它的存在,不过表明人类的内心还有那么一点奢侈的念想或渴望,还有做梦的权利。而蔡诗华的实践证明,真正的写作,即便还有什么作用,也不过是一种内心的自我援助而已,它拒绝被支配,更拒绝被利用,它只为人类的内心作证。
蔡诗华的诗歌所关怀的也多是些脆弱而渺小的群体,但他的内心却一直有着坚不可摧的东西在支撑,他所关注的更是时代的希望和绝望、梦想与悲伤。诗华一直坚持认为,真正的写作是独立的、内向的、自省的,也是坚决的,因为它无法和现实轻易达成和解。是的,创作是需要有足够的勇气的,只有这样,才能走向存在或现实的“深渊”。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为艺术殉道的光辉,他那坚韧的牺牲精神,帮助他抵抗着一次次的精神苦难,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一直都在斗争。
蔡诗华从不回避自己的命运,而是以耗尽自己生命的能量这种方式来为现实寻找答案。他发现,自己总是与现实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他所发现的都是时代存在的不幸。他所努力的,正是试图把现实从这种不幸中解救出来,但他没有如愿,他尽管走到了现实的“深渊”,却怎么也找不到向上腾跳的动力。
对于蔡诗华而言,他的斗争对象永远是“生活”或现实。在他的眼中,生活是有质量上的差异,也有不同的价值向度的。他渴望在生活中重建存在的意义。他绝非厌世主义者,只是习惯于对一种没有质量的生活提出希望,并产生修改生活的强烈愿望。
正如尼采所讲,只有经历过地狱磨难的人,才有建造天堂的力量。
正是为了校正“生活”或者现实,蔡诗华从未停止过对绝望的抗争。也许,他已料到这场斗争永远也不能取得胜利,因此,他才选择了坚守。即便如此,他依然把自己置身于斗争的漩涡之中,为了辨明现实的方向,为了希望的浮现,他经受住了来自绝望的巨大压迫和磨碾。
毋庸置疑,蔡诗华已经成为这个时代一个意味深长的精神标本。从这一角度出发,他显得无所顾忌,他像一个孤独的旅人,主动承担着这个时代的所有苦难,并带着它一起生活,一起上路。很难想象,没有蔡诗华对艺术的牺牲和殉道,现实中的我们对自身的境遇会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在今天越来越肤浅的时代,蔡诗华已经成为一个通往精神世界的路标,多数人看到他那阴郁的面影就会绕道而走,唯有自觉的存在者才愿意在他面前停留。
是的,一个没有体验过绝望的人,是不配在自己作品中谈论希望的。为了那个沉重而绝望的包袱,蔡诗华仍在筚路褴褛、不知疲倦地前行。
(书名:《人民苦恋毛泽东》,作者:蔡诗华,出版社:中国文化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