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树林

  那双鞋垫，就躺在自己床头柜子的最底部，静静的，叠在一起……

  她每次看到它，就会绞尽脑汁来想很多比喻，但始终不能恰如其分来形容它，也许，就如她对他的感情，凌乱而茫然。她恨恨地想，他一定是知道的。瞬间，他就仿佛随了她的心思立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脸红红的，如秋天野地里一株透亮的高粱。幸而儿子已睡着了，丈夫还没有回来……

  人的一生中，遇见谁或是不遇见谁，是一种偶然，还是一种必然，她不知道，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的。

  那是他和她认识四年来，送给她的唯一礼物，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她仔细地想了又想。

  但他始终是在意她的，她心里明白得像镜子一样。记不清了是哪一次，在一起吃饭，他可能是喝得多了些，红红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我的眼睛是用线穿在你身上的，一刻也离不开你……”她蓦地想起来，这应该是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的一句话，好像是范柳原对白流苏所说的话，但真的是弄不清楚，也许不是。

  她和他太熟悉了，夸张一点说，比了解昨天是晴天丽日还是风霜雨雪还要清楚。长期以来，她在他面前是羞也害不起来的。

  听了他的几句话，她连面子都没红，有点是水到渠成的感觉。就像初恋的一对男女，随着情节的一步步推进到了情定终身海誓山盟的火候，谁也阻碍不了似的。

  他和她曾在同一个广告公司工作，但时间也就是短短的一年，但正如书上所言：一年足可以代表沧海桑田。那时的她和他都已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相貌一般，而她却虽然结了婚，即使是素面朝天，但依然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在公司里。这一点，她的自信来自于众人的目光。她实在是记不清，他是怎么引起她的注意的，也许当初只是一丝丝的好感。

  是她口渴难耐时，面前他笑吟吟地送过来和那一杯温热的茶，还是自己失意或孤独时，一句亲切的问候；还是自己生病时，他心急火燎、六神无主的模样……

  他曾对她说，他从那时起，就在心里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至高无上的。

  后来，他离开了那家公司。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却没有中断，反而是愈来愈密切了。其实，他们在一起的一年里，倒是如清汤寡水一般。

  也不知道，她和他是怎么逐渐清晰起来的。也许是两人天生的性格，还是彼此心中的好感的扩张，也可能是婚后男女彼此感情的需要。

  她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同样也是，但是他们之间也仅是牵牵手，感受彼此心中的温度而已。他实在不敢多想些什么，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只能是这样了，她有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他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外人的眼里，两个家庭都挺和睦的。

  就这样，四年的时光匆匆而逝。

  去年圣诞节过后的一个夜里，她和他参加过同事的聚会以后，已经是十点多了。大街上，行人稀少。那一件猩红色的鸭绒棉袄，紧裹在她身上，使得她周身玲珑，曲线毕现，宛如一件会行走的精美的瓷器。

  他的目光环绕着她，他们的影子，黑黑的，长长的，铺在冰冷的路面上。她和他在一起说着同事之间的趣事，兴奋时，不时咯咯地笑出声来。

  在街道的拐角，她和他突然发现有一个昏黄的路灯下，有一个卖鞋垫的摊子，摊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鞋垫，旁边是一位中年妇女，正用手工编织着，彩色的丝线在她的手上飞舞着。

  她和他走近了些，她忽然像回到了少女时代一样，好像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他也乐意她这样，只要她高兴，他心里想。

  她俯下身子，随手摆弄着那些鞋垫。路灯的光照了下来，笼罩在她的发际，黄黄的，像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油彩。

  “还不给你爱人买一双……”中年妇女在一旁说道。她也许是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夫妻。

  他们没有辩解，笑了笑。

  “你挑一双喜欢的吧，算是我刚才沾了你的光，我赔偿你……”他对她说。他是真的想送给她些什么东西。

  她没有作声。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手里多了一双鞋垫。那是手工刺绣的鞋垫，鞋垫周围用粉红的线圈着，针眼细细的，白色的底上绣着两朵初放的荷花，几片绿色的叶子烘托着，煞是诱人。鞋垫的下方绣着“百年好合”四个红色的字。

  他连忙付了钱，她也没有阻拦，把这双鞋垫塞进了包里。

  路灯的光斜斜地照了下来，她的眼睛既暧昧又迷离。而他觉得那小小的路灯，像暖暖的太阳，使得他周身温暖。

  她也猜得到，那是他的一片心。

  ……

  那双鞋垫，其实她一次也没有穿过，她是不舍得。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会从柜子里取出来，慢慢地回忆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想着他质朴的样子，也会晾晒一下自己的感情。

  婚姻也许是双鞋，人一辈子不可能光着脚。看到它，便会想起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许就像这双鞋垫一样，没有鞋那样的用途，在跋山涉水的过程中，只能够给脚以合适的温度吧。

  他会这样想吗？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