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篱

  在李和安焦急的等待中，时间已悄悄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分。

  李和安在这条胡同里和这扇铁门前，已经是第五次出现了。前四次，他分别出现在长达半个月的其中四天的四个不同时间段，包括深夜，但他都失败了，不但没有叩开那扇铁门，而且连和那扇铁门里的男主人面对面说一次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他觉得失败的，不是为何而来的这件事本身，而是他自己。四十多岁了，虽然已人到中年，大小也算是个校长，但是，由于自己过于耿直，过于强调教学业务水平，过于相信“凭党性干工作，看政绩用干部”，所以他几乎没有去给任何领导送过礼，没有一次跑官要官的经验。这一次，女儿在公务员考试中以总成绩并列第一的名次出现，并且还要面临二选一的筛选，如果不是为了女儿，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他是绝对不会拉下这张老脸，来给县人事局局长送礼的。

  李和安看了看放在车后座上的两瓶茅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茅台酒，这是多么奢侈的一种消费品啊，市场价每瓶超过两千元，等于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两瓶酒就是四千多元，他长这么大，除了在一个老同学的生日宴会上品尝过一小杯，自己还真没有舍得掏钱来慰劳一下自己。但是这次为了女儿的工作，他豁出去了。

  “忽啦。”那扇铁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了。县人事局局长郑义民夹着黑色的公文包，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李和安的心不觉猛地一阵狂跳，就像潜伏多时的猎人突然发现猎物出现一般。

  郑义民走出家门，一转身，把身后那扇铁门又关住了。

  时间不等人。说时迟那时快，李和安推开车门，拎着那两瓶茅台就下了车，严严实实挡住了郑义民的去路。

  几句交流和一番推搡后，李和安不得不再次很失败地把那两瓶茅台放回自己的车里。郑义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并且用李和安在电话中听了无数次的话再次当面告诉了他一次：只要能帮忙，肯定会帮忙的。

  李和安不甘心，把酒匆忙放进车里，三步并作两步撵上郑局长，并肩和郑局长走在一起，口中仍念念不忘地唠叨着“拜托”“您多费心”“一定重谢”之类的话，直到郑局长走出胡同坐上了车，他才扭转身来，怅然地坐进自己那辆面包车。

  礼都不收，还说“能帮忙，肯定帮忙”，这不是敷衍人、哄傻子吗？这不充分说明，和自己女儿并列的那个人，已经毫无疑问地要胜出吗？人家的来头肯定比咱大，送的礼肯定比咱多。这社会，真是太不公平、太黑暗、太险恶了！

  李和安在内心感慨着，突然听司机小董说：“礼送进去了。”

  李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瞪着眼睛问：“你是说，把那两瓶酒送他家了？”他要亲耳再听一次确切的回答。尽管他此时已经能从空落落的车座上判断和证明这一点。

  “嗯。”小董边开车边不无自得地说：“你跟郑局长往前走的时候，我把酒又从车上提了下来，敲开他家的门，还没等他媳妇开口，我就说，郑局长跟俺领导往前边走了，他叫把这两瓶酒放家。他媳妇二话没说，就把酒收下了。”

  “哎呀，你真是太机灵、太有才了。”李和安的情绪由大悲到大喜，从低迷到亢奋，一下子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真想上前去亲自己的司机两口。

  “礼是送进去了，”小董进一步建议说，“依我说，你最好再给郑局长发个信息，免得他装糊涂，不知是谁送的。”

  “言之有理。”李和安对小董的提议大加赞赏，并很快掏出手机，编了一条短消息“两瓶茅台，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乞望笑纳。”发给了郑局长。

  随着手机屏幕上“消息成功发送”字样的闪现和消失，李和安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礼送出去了，他郑局长一定会帮这个忙的。”他这样想着，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心头涌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和成就感。

  正当李和安陶醉在司机为他创造的意外成功的喜悦和激动之中时，郑局长打来的一个电话，立马又把他推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郑局长几乎是用不容分辩的口气对他说：限他半小时内去把“一点心意”拿走，否则，一切后果由他自负。

  郑局长这几句话，对于李和安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李和安瘫坐在车子里，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没指望了，彻底没指望了，人家把送进家门的礼都退了回来，这就等于说：你女儿的工作另想办法吧。我真是太没能耐，太失败了，连这样一件事都摆不平，太对不起女儿了。”李和安这样默默地想着，不觉悲由心生，泪染双腮。

  半小时后，当司机拎着刚送出不久的两瓶茅台回到李和安家时，李和安一个人却疯了似的在屋里手舞足蹈傻笑着。

  “李校长不会是受了刺激，疯了吧？”小董怯怯地把酒放到墙角，像犯了错误似的，谨小慎微地向屋外走去。

  “你快来看看这条消息！”李和安突然横在小董前面，把手机递到了他的眼前。

  只见手机上显示：“李校长：恭喜你，常委会刚刚结束，你女儿被录取到县委组织部了。感谢你理解我、尊重我。郑义民。”

  小董看罢，随即也大笑起来，比李和安笑得还要开心百倍、疯狂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