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趁意

  农历正月十五晚上，美英和徐林面对面躺着，看着圆睁着小眼睛的豆豆，心里五味杂陈。

  床头地上，徐林给豆豆买的玩具小火车已经完全变了形，狼狈地瘫倒成一堆，旁边是空空的轨道。美英想起大年三十回家时，豆豆看到小火车时高兴地直跳，不住地喊：“小火车带着爸爸妈妈回家啦！”可是，今天上午一听说他们又要走，豆豆竟然拿出小锤子使劲砸小火车，一边砸，一边喊：“讨厌！讨厌！为啥把爸爸妈妈带走？！”想到这里，她鼻子不由得一酸，眼睛立马潮潮的。

  “睡吧，豆豆！”美英轻声劝豆豆。

  “不，我不睡！我睡着了，爸爸妈妈就不见了！”豆豆说着，低低啜泣起来，“小龙的爸爸妈妈都不走了，你们为啥要走？”

  美英将豆豆揽在怀里，用手抹了抹就要溢出的眼泪，她知道，豆豆已经怕了——自打他记事起，每一个农历正月十五的夜晚，他总是记得睡觉时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可是一觉醒来，爸爸妈妈就没有了影踪，再见爸爸妈妈时，就已经是又一个新年了。

  “哎……”美英长叹一声，“要不，我就不去了？或者，咱就在咱县城开个店？”

  徐林皱着眉头，低低说：“那咋成？回来开店也不容易，那边比家里挣钱。你不去不成，小店离不开你！”

  他的话音刚落，豆豆就裂开嘴放嗓子哭开了：“我不要爸爸妈妈走。”

  徐林咧了咧嘴，给豆豆扮了个鬼脸，一本正经地对豆豆说：“我们豆豆长大了，可懂事了！爸爸妈妈其实也舍不得出去，但是，咱得挣钱啊！爷爷去世前住院欠下的账咱得还不是？”

  “那你们带我去吧，我可乖，一点也不淘气！”豆豆强忍着啜泣，眼巴巴看着爸爸。

  “那不行！那里的学校咱上不了，再说，爸爸妈妈开的小饭店人来人往，我们一忙就顾不上你，要是不操好心的家伙把你拐跑了，爸爸妈妈就活不成了！还有，奶奶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呀，豆豆是男子汉，得陪奶奶不是？”

  “可我，我怕强强，我怕他说我胆小。”豆豆说着就哆嗦了。

  “咋啦？强强不是死了么？他不会再欺负你了！”徐林劝着儿子，心里抽搐起来。

  强强是村子东北角徐福贵的儿子，平日里不大说话，但谁要惹了他，他就一招--打架。他不要命的打法让村里的孩子都有些畏惧他。豆豆曾经说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就遭到强强一顿暴打。没想到大年三十那天，强强竟然跳河死了。

  “爸爸，人是有魂儿的，是吧？人的魂儿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豆豆的话让徐林和美英吓了一跳，他俩同时摸摸豆豆的额头，满脸疑惑。

  “我和强强打赌，说谁的爸爸妈妈回家过年，谁就是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孩。结果，你们回来了，他爸爸妈妈没有回来，他就生气了，说人死了，魂儿可以一眨眼就找到想见的人，所以，他就去跳河了。他还说，要是你们过了十五走了，要我也这样去找你们。可我怕水，也怕迷路，强强一定会说我胆小的……”

  美英打了个哆嗦，她感觉一股寒流从脚底瞬间蔓延全身，直击发梢。

  “傻孩子！傻孩子！妈妈不走了，不走了！妈妈在家陪你！”说着，美英紧紧搂住豆豆，“傻孩子，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徐林愣了一晌，对美英说：“明早我一个人走，把店盘出去也回来，不出去了。”

  农历正月十六一大早，雪花飘飘洒洒，美英送徐林踏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那时刻，豆豆正甜甜地睡着哩，梦里，奶奶送他去县城的小学上学了，路边的小店里，爸爸妈妈正忙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