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 民
我任A乡党委书记的消息,令沟底村60岁的女“村长”柴英一百个不美气。宣布那天,顶头罡脸走在区委大院,她硬把眼仄楞一边,顾左右而冷我。我连喊两声,她都装聋作哑,不予理睬。我到任月把地,其他村干部都见过了,唯独不见柴英。她既不主动来乡里,打电话又哼哈说信号太孬听不清,去家找老说人不在,总吃闭门羹。显然,她还在跟我怄气。三年前,我当教育局长,她村因强占学校操场搞开发,不仅被媒体曝光,还给了她个警告处分,差一点没被村人罢免。她很觉丢人败兴,认为教育局垫了她黑砖,因而耿耿于怀,把账记死在我头上。
柴英很女性,虽龄已花甲,依然可见漂亮爽眼的风韵。又很要强,各项工作都不落后,包括挨处分那事,也是相关部门为了招商引资强行要求,她才顾此失彼,落个大张嘴没啥说。她身为女人,却有男人心,个性强得仨俩爷们都犟不过。她记恨我,私下说,只要干好工作,他书记也吹不了我脚面灰,不理他又咋着,有本事把我撤了——气怄得着实不小。然而,她可以怄气不理我,我却得和颜悦色去理她。她越不想见我,我越得撵住见她,像和面样,得把这块死疙瘩揉搓软和。
这夜,闻悉柴英家有人喝酒,我觉着是个机会,便趁黑去她家。司机敲门,院内一男声问谁。司机说乡里李书记来见柴“村长”。一时没了应声。半晌,门姗姗打开,我才要进院,那人下意识拦挡了一下,说柴“村长”不在家。我一惊愣,问去哪了?说去市内儿子家住了。这时,我看了下明灯蜡烛的正堂屋:一张圆桌撑着,八九个人围坐一圈,刚才还在扯嗓划拳,这会默然静坐着,看见我,都站起来,诚惶诚恐涌过来,像是迎候我,有人却疾声说,真不巧,柴“村长”不在家!这又像是逐客令。我狐疑下眼神,问,真不在?说是的,去儿子家了。我立做恍然状,说,噢,怨不得都说柴“村长”大将风范,原来她不在家,朋友可以反客为主,视她家为自家,随意吃喝玩乐,这创意不错。来,我也享受一把。这时有人对了下眼神,那意思很明确:只说主人不在了书记会走,不想他竟要入摊喝酒,事儿穿了帮咋整?此时,我已进屋,有人让着上座,我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打眼扫一下虽然紧闭、门搭仍在晃动的东间卧室门,心里更是有数,遂抓起酒杯说,我来晚了,先喝三杯入席酒,再喝三杯迟到酒。六杯酒喝过,我举起杯,说大家畅开怀,趁柴“村长”不在家,恶恶宰她一回,直叫她搦住脚脖喊心痛。来,连碰三杯。被我感染,每人乖乖灌进三杯。接着,我见酒过打了个通关,所有人便一个接一个挨着过关,一时热闹非凡。
约摸喝了一点钟,有人说,书记,不好意思,酒没了。咱改日再喝,散摊吧?我说,酒至半酣最难受,那咋会中,接着喝。随即对司机说,把车上的酒搬来,今天非喝痛快不中。此时,又有人对眼神,那意思是说:撵也撵不走,这麻烦可弄大了。酒上桌后,继续开喝。有人顶不住了,申请躺沙发上歇会。有人头如坠铅,趴到桌上举不起来。一小伙在院里接个电话后,很鬼祟地拎个搪瓷盆,推开东间卧室门就要进去,被我一把拽住,说谁也不准进去,快把搪瓷盆拿开。无奈,小伙只得低头走开。我坐回酒桌,知道屋内正酝酿着“险情”,更显精神地说,来,伙计们,继续喝,这酒得一直喝到天明才过瘾!其实,我是在虚张声势。说真的,两三个钟头了,我喝得实在不能算少。但酒摊说啥都不能散,否则,将前功尽弃。
又喝了十多分钟,有人又提出散摊。我说不行,必须喝到天亮,不喝出点好看的故事决不收场。这话或许太见效果,只见东间卧室门搭一晃,门从里边拉开,一老女人捂着肚子面色急慌地晃出来,说,李书记,真服你了,让我先去趟厕所。我故作惊讶,说,哎,柴“村长”,不是说你去市里了,咋会在屋里钻着?她摆摆手,很是尴尬和难为情,说不说了不说了,拗不过你这大书记,说着扭跶扭跶去厕所尿了。一桌人也因合伙编造谎言而弄出一片道歉……
内急除去,柴英坐过来,很不好意思地说,李书记,真对不起,都怪我心眼太小,像个针鼻。你大黑天上门,是看得起我,我却像贼躲着,凉待了你,很是愧疚,自罚三杯。说着连喝三杯。又说村里工作还靠乡里多帮助,尤其我人老了,却有一副小闺女脸,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这很不好,可生就骨头长就肉,又改不了,还望书记担待,别跟我一般见识,有啥了只管批评。来,咱俩碰一杯。我站起来,说,好,杯酒释前嫌!村里的事还靠你领着干,担子不轻,可得注意身体哟。柴英说,咦,我身体好着哩,每天不停锻炼。我说像刚才,多危险呀,把肚憋崩了咋办?人老了,可是不经憋的呀!柴英又不好意思起来,赤红着脸,说,书记,你是大拇指头,把卦都算死了,给你比,我差得老鼻疙瘩远!来,咱干杯。我说好,干杯!俩杯一碰,相视而笑,这一疙瘩面算是揉搓软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