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寒，燕子楼在夕阳里显得静谧而安详，侍女碧云一边抹眼泪，一边用汤匙将参茶轻轻送入关盼盼唇内，九天没有进食的关盼盼睁开了眼。一阵冷风穿过纱窗，轻轻掀起案几的诗稿。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挣扎着想坐起。碧云赶忙上前，轻轻托着她的后背，让她斜倚在自己身上。

  夜风起，寒气阵阵，碧云心里恨极了白居易——十年了啊，虽没男主人，主仆二人深居燕子楼，碧水为邻，杨柳为伴，倒也清净安闲。岂料那日秋雨颇急，接到白居易转赠的诗稿之后，关盼盼便躺倒在绣塌上，绝食了……

  十二年前的一个春日，桃花灼灼，张愔就任徐州，席间忽闻天籁，抬眼处，一绝妙女子裙袂飘飞，舞姿轻扬，似九天仙子莅临人间。张愔倾慕不已，让人查访该女子身世。却原来，那女子名曰关盼盼，本是良家女子，只因出身寒微，生活无计，被迫隶身乐籍。能歌善舞、精通管弦、工诗擅词、才情歌舞，堪称魁首。张愔知晓后，对关盼盼愈发怜惜，不惜重金赎出关盼盼，纳她为妾。关盼盼感念张愔深意，爱慕张愔风雅，夫妇二人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白居易路过徐州，张愔设宴款待，命关盼盼歌舞助兴。关盼盼轻舞羽衣，一气唱完《长恨歌》，惊得白居易神魂出窍，以为杨玉环在世，遂脱口吟出“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春景虽好时难久，两年后，张愔病倒。关盼盼守在张愔身边，端茶喂药，悉心照料。张愔病中哀叹：“恨君生迟我生早，相逢太晚相守少。”关盼盼闻言，哭诉道：“君若赴黄泉，妾当紧相随。”张愔摇头：“你若和我同死，定遭他人非议，以为张愔乃自私小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不日，张愔病死，关盼盼心神俱碎，但她谨遵张愔嘱托，迁居张家旧府燕子楼。此后，关盼盼铅华尽洗，歌声云散，舞袖香销，青灯孤影，吃斋念佛，矢志守节。

  燕子楼外，花开了十次，花谢了十次。

  一个秋日，白居易路过燕子楼。闻听张愔仙去，关盼盼守节燕子楼，冷冷一笑，题诗一首：“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命人转赠关盼盼。关盼盼看毕，泪眼婆娑，吩咐研墨，题诗道：“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碧云粗识诗文，她懂得的——白居易的诗稿剑雨刀霜，字字相逼。哎！她做得还不够吗？难道只有殉情才是全节了吗？

  “唉……”又是轻叹。碧云赶紧上前，握住关盼盼的手，哽咽道：“你何苦呢？！”

  关盼盼轻轻摇头，使出全身力气，道：“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说罢气绝，眼角，一滴清泪溢出。

  窗外，晓霜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