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财政所长柴忠，1962年参加工作时才22岁，人称小柴，仿佛才一眨眼，已过去36年，如今，他成了老柴，再有两年就要退休了。

  老柴为人忠厚，性情开朗，常常一副笑模样，很少给谁瞪眼红脸。他脑筋灵活，工作较真，再皱巴难办的事也能拨拉得平展熨帖。领导交办啥事，更是“吐口唾沫就是钉，咱一定得指哪打哪！”乡财政所被他拾掇得上下称道，走哪都受人敬重，很有面子。“人活脸，树活皮”，老柴很看重一张脸面。

  这些天，一向不畏难事的老柴遭遇了“硬骨头”，任老牙咋啃都咬嚼不动。他没了笑模样，终日皱眉不展。尤其乡长找他谈话后，他的老脸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仿佛泰山一下压过来，他立马就要瘪成相片……一向多谋善断的老柴，这会成了耍把戏的躺地上——没了法子。

  这“硬骨头”可该咋啃？

  老柴有俩儿子，都是农民。大毛婚后生了一双儿女，按计划生育政策，生了二胎得结扎。可媳妇太娇气，怕疼，还怕落下后遗症，软抵硬抗着高低不结扎。二毛媳妇生一男孩，今年两岁，按要求得采取避孕措施，参加孕检。可她既没采取避孕措施，又不参加孕检，找各种理由搪塞，软磨着和计生政策叫板。她俩一不顺丝条，村里的育龄妇女可算拿了“有尾巴烧饼”，说：“乡干部家媳妇能特殊，咱也不是软柿子！”村里的计生工作由此梗阻，再也没法推动。

  儿们的事，老柴从不过问，何况这事还牵涉儿媳妇。可是，不中。那天，乡计生办主任找他，很严肃地指出问题后，让他回家做劝导工作。他受命劝说俩儿子，可都一推六二五，说不当媳妇家，要老爹亲自去说。老柴舍上脸面找俩儿媳妇时，却不见儿媳妇踪影，一连几天都躲着。老柴很窝火，想臭骂他们一顿，又觉得不解决啥问题，只好恶气变好话劝儿们再去找媳妇。俩人都说去找，可几天过去了，都是只做样子根本不真心去找。计生工作不等人，乡长扯急了，亲自找老柴，脸铁青得吓人，说：“老柴呀，看你是老同志，不想玩‘实活儿’，现在看是不中了。还是那句话，谁家孩子哭了谁哄，不管使啥法，俩媳妇必须拿下，这关系到你村和全乡的工作，非同小可。要是拿不下，不客气，按乡里的规矩，你就不要再来上班了……”老柴知道，这是变相开除，不只说说，已有兑现的先例，他可不愿丢人打家伙。但，从小惯大的俩儿子，硬不配合，岂不活活难死老爹！他关住门，在办公室绞尽脑汁思谋一下午，直到天黑，算是有点底数，便骑车往家走。

  一进家门，老柴手捂心口，脸作痛苦状。妻问，他说胃疼，让做酸汤面叶。俩儿子慌了神，忙问。他先是不理，问急了，没好气地说：“问啥！都嫌我活着绊脚，这一病，好歹快点死了，你们不正好高兴！”俩儿子一边不好意思地给爹赔笑脸说好话，一边要拉爹去看医生。老柴伸手一推，说：“一边去，管不住自家媳妇，我死都不叫你俩管！”俩儿子知道爹害的是心病，真动了劝媳妇服软的心思。可如今的媳妇也不是瓤茬。说轻了，她不当回事；说重了，哭鼻抹泪把心给你泡软；变脸作色打架闹仗，倒能见效，可伤筋动骨坏感情，心下不忍。看来啥时能做通工作，俩儿子心里也没个底数。

  第二天，老柴去市医院见过赵大夫，回村又去前院看望了患胃癌卧床的大哥。下午，他吩咐妻准备酒菜，晚上叫俩儿子参加家庭会议。妻问有啥事。他嘱妻别多言，只管照办。

  酒菜上齐，人到齐，俩儿子正不知爹卖啥药，老柴开口了，说：“家庭会议前，你俩先看样东西。”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张胃镜片，凑到灯明处说：“我胃疼，你们也知道。今天检查了说是胃癌，看看片子吧。”妻惊叫一声啜泣开来。俩儿子看过照片，相视骇然。他俩虽不懂医，但见过大伯胃癌的照片，病灶一个模样，兄弟俩的病莫非遗传？大毛审视病历，是爹的名字，再看医生签名，是表叔赵大夫，他侧身背处电话核实后，俩眼圈红了……老柴接着说：“这孬病，活不过仨月。就算不死，我说谁谁都不听，这家也真领不动了。今天家庭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选爹。现在，我把爹辞掉，不干了，你们俩翅膀都硬了，选一个爹出来……”不等爹说完，也不等娘开口数落，俩儿子已给爹跪下。大毛说：“爹，我不孝，光知道心疼媳妇，怠慢了你老，我这就叫她去结扎。”二毛说：“爹，我错了，我想再要个闺女，媳妇怀孕了才躲起来，明天叫她去引产。”说罢，俩儿子当即要送爹去住院。老柴说：“一时半会死不了，先办好媳妇的事，再住院不迟。”

  次日，俩儿子用“选爹”王牌很快降服媳妇，兑现罢承诺，正劝爹去住院，堂哥走进家，来要老柴借走的大哥的片子，说医生要看……俩儿子一愣，见爹咧嘴正笑，方知上当，原来爹先装胃疼造势，又串通了赵大夫。不过，俩儿子觉得这当上得挺值，既解了村里的梗阻，又保全了爹的脸面，更庆幸爹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