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绿植气象万千，枝叶从盆里一直往下长，铺了半地葱绿。下午好阳光，厚叶子被照得薄如蝉翼，那绿，不似早上的深厚，竟然是有水汽的。恍惚青春正好。

  同事每每总是要诧异一番，联想之前它在楼道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实觉现今活得风生水起。便想找根竹竿，供它攀缘上伸，从三楼阳台一直抵达五楼。一时恍惚能看到满楼盎然的绿荫。

  它算我养得最好的绿植。

  我们领导养花，随便得让人诧异。旁人折了花枝，总是要先在水里养着，出了根须，方能移栽到土里。但他不是，只随手从其他花植上折下一枝，插到土里，无一不活。仿佛他的手里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只需一点，那绿植便郁郁葱葱起来。

  早年间祖母养花，不知道用过怎样的法子，但我们家院子里的花，远近闻名。均是寻常的花，不名贵，不外乎一些玻璃翠，串枝莲、石榴、柳叶桃、美人蕉、月季之类的。每年清明，祖母总是将花一盆一盆地摆到院子里去，而霜降日，再一盆一盆地倒回家里来。花们一到院子里，就野了，开得也放肆，祖母喜欢拿个铁剪子，将一些枝叶剪掉，留一些齐整的在盆里慢慢长。剪掉的枝叶被清理出去，有人拾回家，也养得枝丫旺盛。

  也有人来请教如何养花的，祖母好像也说过一些。那是冬天，暖光照着满屋子的花，窗台上，地上的，桌子上，红的红着，绿的绿着，祖母盘腿坐在炕边上，悠闲地吃着烟，对面坐着的这个，即便年纪大些，亦是诚惶诚恐的。

  夏天，花开的杂，样子和颜色多。我年纪小，亦不去好好看，只有窗台上小盆里的夜合梅，会看几眼。许是因为放置它的位置正好与我眼眉平等的缘故？未知。夜合梅是桃红或粉白，晚饭后，五花瓣会自动合拢，像个小飞蛾合着翅膀杵在夜里。早上，太阳一出来，花瓣就通通展开了。觉得它是个会变戏法的花。

  春天花开得不多，但我家院子里有雪白的梨花，照例也要被人羡慕一番。

  村中间人家的紫荆树，紫花不耀眼，但有香气，那香，要香了半个村子。便又觉得祖母的花太普通，远没有人家的好。

  村里人觉得土地是最金贵的东西，乃至喜欢用“亲”这个字，来表达对它的爱和依赖。祖母喜欢说，地好，就好。

  有意思的是土豆，叶生花开后，那茎朽得让人以为它早死了，拿锄头刨开，里面竟是一串一串的果实。

  小孩也喜欢耍土，将土抹得平展展的，舍不得用脚踩一下。

  又喜欢用土埋东西，石头、树叶、树枝、果核，总觉种到土里的东西都会长出来。

  小鸡小狗死掉了，祖母挖个坑，将它们埋了。有次布娃娃坏掉了，我也央求祖母将它埋掉，但祖母后来又给我做了个新的，说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门牙掉了，却要扔到烟囱里，大约里面也是有土的吧，它小，用不了多久又从我嘴里长出来了。

  干草坡的春天单调得很，除了风就是尘，但祖母还是要去看看埋在地下的祖父，祖父我从未见过，整个童年都以为，他是被种到地里，等着长出来，或者跟土豆一样，是在地窖里保存起来了。许多年以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此时，窗外的阳光被霾罩着，屋子里有点冷。日子近了十月朝，我有点想种在地里的祖母了。嗯，或许她也想我了吧。

  从没验证过祖母是否土命，据说，好花且花好者，均土命人。祖母以前爱说一句话，离天远了，离地近了。

  尘归尘，土归土，近年方悟。

  倒奢望在年来老去的今日，能跟祖母一样，有随手插花、花自欣然的幸运。仿佛把你种到土里，就能长出个新的一样神奇。